第40章:长夜微光
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窗外大学校园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清冷的光透过浅蓝色窗帘,在处置室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无法驱散室内愈发浓重的暮色与寒意。
白昼的喧嚣和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如同退潮般远去,留下的是被无限拉长的、寂静的夜。
对于李优多而言,夜晚的降临意味着痛苦的放大。
随着神经的敏感度在寂静中提升,白天被各种事务和恐惧暂时压抑的剧痛,开始更加清晰和顽固地宣告它的存在。肋下那片淤伤区域不再仅仅是闷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灼热的、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搏动抽痛的酷刑。背部的大面积软组织损伤也重新活跃起来,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不断刺扎。任何一点微小的挪动——即使是吞咽口水或者轻轻转头——都会引发一阵新的、尖锐的刺痛浪潮,让她控制不住地倒抽冷气,冷汗涔涔。
镇痛药的药效似乎在减弱,或者,是疼痛变得更加顽固。
她被固定在这张冰冷的诊疗床上,像一个被钉住的标本,无处可逃,只能清醒地、一分一秒地承受着这具破损身体发出的所有痛苦信号。
喉咙的灼痛也并未远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干燥的刺痛感,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细小的沙粒。
陈三拧亮了床头一盏昏暗的小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床周的一小片区域,反而将房间其他角落衬得更加昏暗深邃。他笨拙地试图用温毛巾帮李优多擦拭额头的冷汗,动作小心翼翼,却依旧难免碰到她散乱的头发,引来她细微的、压抑的痛哼。
“对不住……对不住丫头……”陈三连忙缩回手,脸上写满了心疼和无处着力的焦灼。他只能默默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守着那盏昏暗的灯,守着床上被痛苦折磨的少女,像一尊沉默而焦虑的守护石像。
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每一分钟都如同一个世纪。
李优多紧闭着眼,试图用意志力对抗疼痛,但收效甚微。身体的痛苦无情地消耗着她本就稀薄的精力和意志。白天的那些担忧——老板娘的威胁、家庭的困境、沈教授那笔沉重的人情、以及那份悬而未决的救助申请——如同幽灵,在疼痛的间隙里轮番上阵,啃噬着她的心神。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的苦海里挣扎,偶尔抓住一块名为“希望”的浮木,却很快又被更大的浪头打翻,呛入更多冰冷咸涩的海水。
“呃……”又是一阵剧烈的、牵扯到肋间的抽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丫头!咋了?又疼得厉害了?”陈三立刻紧张地俯身过来,声音沙哑而急切,“俺……俺去叫护士?再打个止痛针?”
李优多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没……没用……忍一忍……就好……”
她知道止痛针不能一首打,而且那也只是暂时的麻痹,无法根除痛苦。她必须习惯,必须忍受。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擅长做的——忍受。
陈三看着她咬牙硬撑的样子,眼眶一阵发酸。他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个圈,最后颓然地坐回凳子上,双手抱住头,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叹息。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对这个女孩顽强生命力的敬佩,对自身无能为力的痛恨,以及对这无情命运的茫然。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不同于白日的匆忙,这脚步声带着一种谨慎和温和。
陈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紧张地望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是护士小张的脸。她值夜班,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电筒。
“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她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李优多苍白汗湿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心里己经有了答案。
“疼……疼得睡不着……”陈三连忙站起来,替无法顺畅说话的李优多回答,语气里充满了恳求,“护士同志,您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护士小张走进来,检查了一下输液瓶和李优多的状态,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镇痛药的剂量己经不小了,再加对身体不好。我拿个热水袋来给她敷一下,能稍微缓解一点肌肉痉挛,也能让她暖和点。”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冷清的病房,“夜里冷,你们这被子也薄了点。”
很快,护士拿来了一个灌满热水的橡胶热水袋,外面细心地裹了一层毛巾。她小心地将热水袋垫在李优多冰凉而剧痛的腰背部。
一股温热的、持续的暖意缓缓透过毛巾和薄被,渗透进冰冷僵硬的肌肉和皮肤。这突如其来的、恰到好处的温暖,像一股细微的暖流,暂时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僵首,让那无处不在的、尖锐的疼痛似乎都稍微缓和了一丝丝。
李优多紧绷的身体,在这份实在的暖意中,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她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近乎满足的叹息。
“谢谢……谢谢您……”陈三连声道谢,感激不尽。
“晚上值班室有人,疼得实在受不了或者有任何不舒服,就按床头的呼叫铃。”护士小张叮嘱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在温暖中似乎稍微舒展了一点的李优多,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热水袋的温暖持续散发着热量,像黑夜里一个微小而坚定的火种。虽然无法根除剧痛,但它确确实实地带来了一丝物理上的慰藉,也让李优多冰冷的手指和脚趾渐渐回暖。
身体的极度疲惫终于开始压倒尖锐的痛苦。在那一丝温暖的包裹下,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沉入一种半睡半醒的、不安的昏沉状态。疼痛依旧存在,但变成了背景里持续的低吼,不再那么尖锐地撕扯她的神经。
陈三不敢睡,依旧守在那盏昏暗的壁灯下,警惕地听着走廊外的任何动静,时不时起身查看一下热水袋的温度,或者帮李优多掖一下被角。
夜深了。
窗外大学校园的灯火也稀疏了许多,只剩下路灯孤独的光晕。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偶尔掠过窗棂的呜咽。
在这片寂静之中,李优多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呓语:
“……妈……疼……”
声音很轻,很模糊,像受伤幼兽的哀鸣。
陈三的心猛地一揪,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凑近些,听到她又断断续续地呢喃:
“……哥……学费……我能挣……”
“……别赶我走……我洗碗……洗得很干净……”
这些破碎的、在意识模糊时泄露出的梦呓,像一把把钝刀,割在陈三的心上。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女孩瘦弱的肩膀下,到底扛着多么沉重的负担和恐惧。
他抬起粗糙的手,想拍拍她,安慰她,却又怕惊醒她或弄疼她,手最终只是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后半夜,李优多似乎睡得稍微沉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沉重,但变得稍微均匀了些许。热水袋的温暖功不可没。
陈三倚在墙边,强打着精神,眼皮却不住地打架。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床上那张依旧苍白但似乎不再因极致痛苦而紧绷的睡脸,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来自大山的丫头,像石缝里钻出的草,看着纤细,骨子里却有一股他这种大老粗都无法理解的狠劲和韧劲。她怕吗?当然怕。她疼吗?肯定疼得要死。但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忍着,心里还揣着那么多事……
也许……也许沈教授说的是对的。只有她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趟过这些磨难。
而此刻,在这漫漫长夜里,这份强大,或许就体现在她能在这无边的痛苦和恐惧中,抓住一个热水袋带来的微弱暖意,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灰蓝。
长夜将尽。
最寒冷的黎明,即将到来。
而的热水袋,也渐渐失去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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