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选择的重量
沈教授的话语如同余音，在冰冷的处置室里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李优多的脑海里。
闲置的杂物间。暂时居住。劳动抵扣。整理书房。看书。数学问题。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图景。安全、洁净的栖身之所，与她渴望至深的知识世界仅一墙之隔，甚至触手可及。而代价，仅仅是“力所能及”的整理和抄录——这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一种……馈赠。一种被精心包裹在“等价交换”外壳下的、体面而温柔的馈赠。
深潭般的眼睛里，震惊和慌乱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近乎眩晕的茫然。巨大的诱惑像温暖的海浪，一波波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将她卷走。只需点一下头，眼前最迫切的生存困境——住宿、安全、甚至与梦想最近的距离——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凭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那温暖的泡沫。她凭什么接受这样一份厚重到令人不安的安排？就因为那本沾血的笔记里几句不成体系的狂想？还是因为他那深不可测的、她无法理解的怜悯？
一种根植于贫瘠土壤深处的、近乎偏执的自尊和戒备，让她无法轻易点头。她习惯了付出汗水、承受磨难去换取微薄的东西，习惯了计算每一分钱的代价。而眼前这份“提议”，价值远远超出了她所能理解和衡量的范围。它太好，好得不真实，好得让她害怕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她无法承受的代价。
“……教授……”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挣扎和抗拒，“……谢谢您……但……太麻烦您了……我……我不能……”
她的拒绝虚弱而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出的言不由衷。那扇被骤然推开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透出的光芒太刺眼，让她本能地想退缩回自己熟悉的、虽然艰难但至少清晰的黑暗里。
沈教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激烈的挣扎和那无法掩饰的、对“看书”二字条件反射般亮起又迅速被压下的光芒。他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有任何不悦，仿佛早己预料到她的反应。
“这不是单方面的帮助，李优多同学。”他的语气依旧平稳理性，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理，“整理旧资料是一项繁琐且耗时的工作，我需要一个足够细心、并且能理解其中部分内容的人来协助。恰好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养伤，并且，”他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那只下意识微微动了一下的、曾紧握笔记的手，“你对那些符号和逻辑，似乎有某种程度的……熟悉。”
他将“馈赠”严格地框定在“各取所需”的范畴内，甚至将自己放在了“需求者”的位置上。
“至于麻烦，”他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那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去，还能让它有点人气，免得东西放坏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公平甚至他略占便宜的交换。
李优多沉默了。她贫瘠的人生经验里，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逻辑。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理智和情感在体内激烈地拉扯着。
一首紧张旁观的陈三，此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插话，语气里充满了恳切和现实的考量：“教授……您……您真是大好人……可是……这丫头伤还没好利索，笨手笨脚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山风与方程式 万一……万一再把您贵重的书啊资料啊弄坏了可咋办……而且……她还得……还得想办法挣学费……”
陈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李优多滚烫的思绪上。是啊，学费！这才是横亘在她面前最巨大、最现实的大山！即便接受了这份安排，解决了暂时的食宿，那八千二百元呢？它依然像一座冰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未来里，无法回避。
她眼中刚刚亮起的那点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沈教授闻言，目光转向陈三，点了点头，似乎认为他这个问题提得很实际。“学费是另一个问题。但首先，她需要先站起来，有一个能让她站稳的环境。”他的思路清晰而冷静，仿佛在拆解一道复杂的难题，“身体是根本。在伤好之前，谈论任何挣学费的计划都是不现实的。”
他将目光转回李优多，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理性：“我的提议，只是为你提供一个伤愈期间的过渡方案。让你不必流落街头，或者拖着未愈的身体强行去做那些你目前根本无法承受的体力活，导致伤势恶化，因小失大。”
“至于学费，”他看着她重新变得绝望的眼睛，缓缓说道，“等你身体恢复，能够正常思考和学习之后，我们可以再讨论。大学有各种奖学金、助学金、助学贷款政策。但这些，都需要你首先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清醒的头脑去申请。”
奖学金。助学金。贷款。
这些词语，像遥远星空中模糊的星辰，被沈教授用平静的语气摘取下来，排列在她面前，指出了一条看似存在、却依旧迷雾重重的路径。
他并没有大包大揽地承诺解决一切，而是给出了一个清晰的、分步骤的方案：先治伤，安身；再图未来。
这个逻辑，严谨、务实，并且……保留了她的尊严。
李优多怔怔地看着沈教授，看着他平静无波却深邃睿智的眼睛，内心那激烈的抗拒和恐慌，如同被一只沉稳的手缓缓抚平。他并没有给她一座不劳而获的金山，而是给了她一把铲子，指了一条或许能自己挖掘出道路的方向。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虽然学费的大山依旧耸立，但至少，她不必在伤病未愈时就毫无遮蔽地暴露在风雨中，甚至有可能……获得一把更好用的“工具”。
选择的重量，似乎从“是否接受施舍”，变成了“是否抓住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操场上学生活动的模糊喧哗。
李优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视线，看向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下，大学校园的楼宇安静矗立。那里有图书馆，有教室，有她梦想的一切。
她又缓缓地收回目光，看向自己依旧剧痛而无法动弹的身体，看向身边焦虑而无措的陈三，再看向眼前这个为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的、谜一样的教授。
深吸入一口气，肋下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但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晰和坚定起来。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唯一一根浮木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她重新看向沈教授，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喉咙干涩疼痛，她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
“……谢谢您……教授……” “……我……我愿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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