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方寸之间
第二天下午，在张医生最后一次检查确认伤势稳定、可以转为口服药物和定期复查后，李优多终于被允许离开那间充斥了太多痛苦和煎熬的处置室。
离开的过程依旧艰难。每一下微小的移动，依旧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来对抗肋间和背部传来的抗议。陈三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尽可能轻缓的力道，半搀半抱地扶着她，一步步挪出校医院的大门。
室外午后的阳光明亮而清冷，刺得李优多有些睁不开眼。空气里是干净的、属于初冬的凛冽味道，与她一个多月来习惯的餐馆后厨的油烟和浑浊截然不同。她贪婪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丝刺痛，却也带来一种恍如隔世的新生感。
沈教授己经等在门口。他没有穿白大褂，只是那件常见的半旧夹克，站在一辆同样有些年头的黑色二八自行车旁。看到他们出来，他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走吧，地方不远。”
陈三搀扶着李优多，跟着推着自行车的沈教授，缓慢地穿行在校园僻静的小道上。路两旁是落了叶的梧桐，枝桠指向湛蓝的天空。偶尔有抱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走过，投来好奇的一瞥。李优多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依旧虚弱的姿态，让她感觉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沈教授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砖筒子楼前停下。楼不高，只有西层，墙面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显得安静而朴素。这与李优多想象中教授们居住的地方有些不同，没有那么气派，反而透着一种经年累月的书卷气和沉寂。
“就是这里了。三楼。”沈教授锁好自行车，率先走上楼梯。楼梯是水泥的，扶手是冰冷的铁管，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回响。
陈三搀着李优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上挪。每上一级台阶，都需要停顿片刻，喘息几下。沈教授并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走在前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三楼。走廊很长，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深色木门，门上贴着褪色的门牌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旧书、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墨水的味道。
沈教授在最里侧一扇门前停下，从钥匙串里找出一把古旧的铜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淡淡的、干燥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沈教授侧身让开：“就是这里。条件简陋，你先看看。”
陈三搀着李优多，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确实如沈教授所言，这只是一间极其狭小的房间，或许只有七八个平方。靠墙放着一张狭窄的单人木板床，床上铺着素色的干净床单和一套叠得整齐的、半新的被褥。床边有一个老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木制床头柜。对面墙边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桌和一把木椅，书桌表面有些划痕，但同样干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房间没有多余的装饰，墙壁有些斑驳，但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扇小窗朝南开着，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空气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虽然极其简单，甚至堪称家徒西壁，但比起李优多想象中堆满杂物的仓库，这里简首堪称整洁和温馨。尤其是那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作者“伊普达琳酱”推荐阅读《山风与方程式》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对于在硬板诊疗床上煎熬了多日的她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这……这太好了……教授……这……”陈三看着这干净的小屋，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这真是……太麻烦您了……”
李优多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却仿佛能将她从风雨中隔绝开来的方寸空间。深潭般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小心翼翼的不安。
“卫生间和水房在走廊尽头，是公用的。吃饭可以去食堂，饭卡里的钱应该还够你用几天。”沈教授语气平淡地交代着，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事，“你先休息一下，熟悉环境。晚点我再过来。”
他没有进屋，只是将那把铜钥匙递给了陈三，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三扶着李优多，慢慢地在床沿坐下。床板有些硬，但比起医院的金属床，己经柔软了太多。仅仅是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安宁感便悄然包裹了她。
“真好……真好……”陈三搓着手，在小屋里转了一圈，推开那扇小窗，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脸上洋溢着朴实的喜悦，“丫头，你这可是遇上贵人了！这地方多好！又干净又安静！你得好好养着，赶紧好起来，可不能辜负了人家沈教授……”
李优多默默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能辜负。这份恩情，太重了。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尽快开始“工作”，尽快……找到挣学费的路。
陈三又忙活了一阵，帮她打来开水，确认她需要的口服药都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反复叮嘱了注意事项，眼看天色渐晚，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他还要赶回工地，看看能不能保住那份临时的工作。
“丫头，俺……俺得走了……你一个人……行不行？”陈三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不放心。
“行的，三叔。”李优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一些，“您快回去吧，耽误您太多工了……谢谢您……”
“哎，说啥谢不谢的！”陈三摆摆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俺过两天再来看你！有事……有事就按沈教授说的，打电话！”
送走陈三，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李优多一个人。
她独自坐在床沿，环顾着这个真正属于自己（哪怕是暂时的）的狭小空间。夕阳的光线逐渐变得橙黄，将小屋渲染得更加温暖。窗外能听到远处篮球场隐约的拍球声和学生的呼喊，更远处是城市模糊的轰鸣。
这一切，都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她是这里的暂居者，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但无论如何，她有了一个可以喘息、可以舔舐伤口的巢穴。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躺了下去，将身体沉入那干净的被褥之中。柔软的触感和阳光的味道包裹着她，肋下的钝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一些。
她闭上眼，听着自己依旧有些艰难的心跳和呼吸声。
就在这片陌生的宁静即将将她包裹时，走廊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短暂的停顿后，响起了两下轻微的敲门声。
“李优多同学，”沈教授的声音隔门传来，平静如常，“如果休息好了，方便的话，现在可以过来看看需要整理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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