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寂静的轰鸣
日子如同上了发条，在这栋寂静的筒子楼里，以一种缓慢而规律的方式流淌起来。
李优多的生活被严格地分割成几个部分：忍受疼痛、按时服药、极其缓慢地进食、在沈教授的书房里进行那几个小时的“工作”、以及回到小屋里尽可能多地躺着休息。
每一天的开始，都以肋间和背部那熟悉而顽固的钝痛作为不变的序曲。晨光透过小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她依旧苍白的脸。她会极其缓慢地坐起身，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细微却持续的好转——呼吸似乎更顺畅了一点点，吞咽时喉咙的灼痛又减轻了一分，挪动时那撕扯般的剧痛出现的频率似乎在降低。
这种好转缓慢得几乎令人绝望，但又是如此真实，像石缝里极其艰难渗出的水滴，给予她坚持下去的最基本动力。
然后，她会扶着墙，一步步挪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镜子里那张脸，依旧瘦削，缺乏血色，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前些日子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慌和绝望，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沉默的专注。
早餐通常是陈三隔天送来或者她自己用饭卡去食堂打回来的馒头和稀粥。吃饭依旧是一种需要小心进行的任务，避免牵动伤处。
上午九点左右，当走廊里安静下来，大多数住户都去上班或上课后，她会准时出现在书房门口。
沈教授通常己经在里面了，要么伏案书写，要么站在书架前查找资料。他对她的到来往往只是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将她视为这房间里一个安静的、会自行移动的背景。
李优多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相处模式。她依旧坐在门后那把椅子上，先是花一段时间翻阅那几本旧的《数学通报》和《物理学报》。这成了她每天最重要的“补给”时间。那些文章对她来说依然艰深，但凭借着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和中学打下的扎实基础，她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一个公式一个公式地尝试理解。
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坎，她会记在笔记本上。起初她不敢轻易发问，但沈教授似乎总能察觉到她的困境。有时在她长时间对着一页纸发呆后，他会看似随意地走过来，拿起那本期刊，扫一眼，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点出关键的概念或思路，从不过多解释，也从不同她是否听懂，说完便放下书离开。
这种点拨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柴，短暂却足以指明方向。李优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碎片化的知识，将它们与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艰难地拼接在一起。
下午，她会开始实际的整理工作。速度依旧慢得可怜。弯腰、下蹲这些动作对她来说还是巨大的挑战，她更多是依靠一只左手和身体的微小挪动来完成。山风与方程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山风与方程式最新章节随便看！灰尘常常呛得她咳嗽，牵动伤处，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良久。
但她乐此不疲。
在整理那些泛黄的纸页时，她感觉自己不仅仅是在分类归档，更像是在触摸一段段凝固的时光和思想。她会看到沈教授年轻时的笔迹，更显锐利飞扬；会看到稿纸上反复修改的痕迹，见证思考的曲折；会看到那些精妙的推演和突然的灵感迸发，让她心生震撼。
她甚至开始隐隐期待那些“不确定”的文件。因为那意味着她需要去尝试理解，去根据零星的关键词和公式片段，像解谜一样推测它们的归属。这个过程痛苦却充满诱惑。她发现自己对数学公式和物理图像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很多时候，即使看不懂全部，也能模糊地感受到其中内在的逻辑和美。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亢奋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常常是身体因为久坐或一个轻微不当的动作而发出强烈的抗议，迫使她停下来休息，而大脑却还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着刚才看到的某个问题。
沈教授对她的进度从不催促，对她的“错误”也从不在意。他似乎只关注一点：绝对避免她牵动伤口。有一次她试图踮脚去够书架上层一摞看起来很重要的资料，被他立刻出声制止，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你的身体，是目前最重要的资本。任何可能造成二次损伤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他看着她，目光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个精密仪器，“恢复期一旦延长，损失的时间远比你现在能整理出的这点东西宝贵得多。”
这句话像冷水浇头，让李优多瞬间清醒。是的，身体是根本。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她必须学会更聪明、更耐心地与自己的身体相处。
于是，她放慢了所有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累了就休息，看不懂就放一放。 progress 慢如蜗牛，但她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偶尔，在整理间隙，她会抬起头，看着书桌后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清瘦背影。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房间里只有纸页翻动和笔尖沙沙的声响。
一种奇特的寂静笼罩着这里。但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满了无形思维的轰鸣。她仿佛能听到无数公式和概念在空气中碰撞、交织、演算的声音。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富足而强大的寂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旧纸和墨香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思维的重量。
在这个寂静轰鸣的空间里，她身体的疼痛和外界那些沉重的压力——学费、家庭、老板娘——似乎都被暂时推远了，变得模糊起来。
她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问题并未解决。 但至少，在这短暂的喘息里，她获得了某种力量。
一种来自于知识本身的、寂静却磅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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