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无声的注视与意外的访客
那微小却真实的第一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优多沉寂而疲惫的心湖中漾开了层层涟漪。虽然紧接着的,依旧是望不到边的晦涩深水,但那一圈圈扩散的波纹,却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改变。
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完全被茫然的挫败感所笼罩。尽管进展依旧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每理解一个基础概念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每尝试推进一步都可能遇到无法逾越的障碍,但她的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种变化并非兴奋或乐观,而是一种更沉静、更坚韧的专注。她知道目标遥不可及,但她不再抬头去望那令人绝望的距离,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这一步,以及下一步该如何落下。
破旧的《广义函数论导引》和《变分法及其在数学物理中的应用》成了她新的圣经。她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啃读,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着书中的例题。遇到无法理解的地方,她就对照着从沈教授那里带回的期刊,试图在更高的视角反观基础,虽然大多数时候依然是雾里看花,但偶尔的灵光一闪,就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出租屋的桌子上,草稿纸堆积得越来越高。上面不再全是杂乱无章的尝试,开始出现一些相对规整的、针对特定基础概念的小段推导。她的字迹依旧不算好看,但明显多了一份沉静和条理。
肋下的伤依旧会痛,尤其是在她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埋头书写之后。有时痛得厉害了,她就不得不停下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吸气,等待那阵尖锐的钝痛慢慢平复。额头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成了这段艰难时光最忠实的见证。
饥饿感也时常来袭。她带来的干粮所剩无几,工钱必须精打细算。她常常是就着凉水啃完一个馒头,就算是一顿饭。身体的虚弱和大脑的高速运转形成一种痛苦的拉锯。
但她都忍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在“老味道”后厨,顶着老板娘的斥骂和身体的疲惫,一遍遍清洗着仿佛永无尽头的碗碟时的状态。只是这一次,她清洗的不是油污的碗碟,而是自己蒙尘的思维;她对抗的不是市井的喧嚣,而是抽象世界的沉默壁垒。
日子就在这种极致的安静和极致的消耗中,又过去了两天。
这天下午,她正试图理解一个关于索伯列夫空间嵌入定理的论述,这是理解弱解存在性的关键之一,对她来说异常艰难。眉头紧锁,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点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往常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她窗外的巷子里停下了脚步。
李优多起初并未在意。城中村的巷子狭窄,时常有人经过或短暂停留。
然而,那停顿的时间似乎有点过长。而且,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的感觉,若有若无地飘来。
她从深奥的数学符号中勉强抽离出一丝注意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那扇唯一的、蒙着灰尘的窗户。
窗外是隔壁楼房斑驳的墙壁和杂乱的天线,并无异样。
是错觉吗?她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重新埋下头,试图继续攻克那个令人头疼的定理。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像一根细微的丝线,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她,干扰着她的专注。
她再次抬起头,这一次,目光带上了几分警惕。她放下铅笔,忍着肋下的不适,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一点窗帘,向外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瘦弱的野猫悄无声息地从墙角溜过。
果然是想多了。她轻轻吁了口气,暗笑自己的神经过敏。大概是这几天一个人待得太久,有些魔怔了。
她回到桌前,努力甩开那点莫名的干扰,重新投入到书本之中。
时间继续流逝。当她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感到眼睛酸涩无比,准备休息片刻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李优多一愣。这个时间,会是谁?陈三?可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具体门牌号。房东?交租的日子还没到。
她心里升起一丝警惕,慢慢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低声问道:“谁啊?”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有些熟悉、却又意想不到的、温和中带着点迟疑的年轻男声响起:
“请问…是李优多同学吗?”
这个称呼让她愣住了。“同学”?在这个县城里,怎么会有人这样称呼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干净整洁的浅色衬衫和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斯文,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纸质手提袋。他看上去和这个昏暗破旧的城中村环境格格不入。
李优多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疑惑和陌生。“你是…?”
年轻人看到她,似乎也稍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歉意的笑容:“你好,冒昧打扰了。我是云岭理工大学数学科学学院的学生,我叫徐清远。是王院长让我来的。”
云岭理工大学?王院长?
这几个字像钥匙一样,瞬间打开了李优多记忆的某个闸门。她猛地想起来了!那天下午,沈教授让陈三送去学院的急件,就是给王院长的!
“啊…你好。”李优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衣角,侧身让开,“请…请进。”
她的房间狭小简陋,几乎无处下脚,这让她感到一阵难堪。
徐清远似乎并未在意,他礼貌地笑了笑,走了进来,目光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当看到桌上那堆砌如山的草稿纸和摊开的、明显十分破旧的数学书籍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地方很小…”李优多有些窘迫地解释。
“没关系,是我冒昧来访。”徐清远的声音很温和,缓解了她的紧张。他并没有坐下,因为房间里唯一的那把椅子正被书占据着。他将手中的那个小纸袋放在了桌角空出的一点地方。
“王院长收到了沈教授让…让人送去的资料,非常重要。”徐清远解释道,语气带着对沈教授自然而然的尊敬,“院长很关心沈教授的情况,也…也顺便问起了你。听说你受伤了,一个人在这里复习,就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的措辞很委婉,但李优多立刻明白了。这绝非“顺便”。很可能是王院长从陈三那里模糊地知道了一些情况(比如她受伤,比如她在为云岭理工备考),出于对沈教授的关切,以及或许还有一丝对她这个“被沈教授提及的受伤考生”的怜悯,才派了他的学生过来。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因为被关注而感到一丝温暖,还是因为自己此刻的窘境被陌生人看到而感到羞赧。
“谢谢…谢谢王院长关心。我…我没什么事,就是一点小伤。”她低声说,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肋部。
徐清远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不自然的站姿和苍白的脸上,显然并不相信这只是“小伤”。但他没有追问,而是看向了桌上的书和草稿纸。
“你在看…广义函数和变分法?”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这些内容,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甚至是大一、大二学生的认知范围。
李优多的脸更红了,有种班门弄斧的尴尬。“就…就随便看看。很多都看不懂…”
徐清远走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草稿纸。上面那些虽然稚嫩、却明显是在尝试模仿严格数学推导的笔迹,以及旁边那几本沈教授的私人笔记和高级期刊,让他的眼神从惊讶逐渐转为一种更深沉的探究和好奇。
一个住在如此环境、带着伤、拼命备考的女生,看的却不是高中复习资料,而是连他都觉得颇具挑战性的内容?而且,这些东西显然和沈教授有关…
他忽然想起了学院里关于沈教授那些近乎传奇的、以及他性格极度孤僻的传闻。一个模糊的、却令人心惊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难道…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个猜测,觉得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更加温和:“这些内容确实很难。如果有哪里特别卡住,或许…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提供一点浅见?”
他说的非常谦虚,带着真诚的善意。
李优多的心猛地一跳。一个云岭理工数学系的高材生!这简首是雪中送炭!
但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自尊和不愿给人添麻烦的心态又让她犹豫了。她己经承受了沈教授太多的“特殊对待”(尽管冰冷),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
“不…不用了,太麻烦你了…”她连忙摆手。
“不麻烦。”徐清远笑了笑,指了指桌角那个纸袋,“其实,院长让我带了一点东西给你。”
李优多这才注意到那个纸袋。徐清远将它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些印刷精美的数学资料——几份云岭理工往年的自主招生试题及详细解答,还有两本崭新的、关于大学数学先修课程的辅导书!
“这…”李优多愣住了,看着那些她梦寐以求的资料,心脏砰砰首跳。
“院长说,这些或许对你备考有点用。”徐清远将资料拿出来,放在桌上,那崭新的封面与旁边破旧的书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于刚才说的,”他指了指那些深奥的内容,“纯属我个人的兴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和你探讨一下。毕竟,能接触到沈教授…笔记的机会,可不多。”
他的话说得极其得体,既表达了帮助的意愿,又充分照顾了李优多的自尊心,甚至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共同学习”、“沾光”的位置上。
李优多看着那叠崭新的资料,又看看眼前这个气质斯文、眼神真诚的年轻人,再想到自己独自摸索的艰难…
她紧紧抿了抿嘴唇,深潭般的眼睛里,挣扎与渴望交织。
最终,对知识的迫切需求,稍稍战胜了那点固执的自尊。
她抬起头,迎上徐清远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能请你帮我看看,这个地方吗?”
她的手指,有些迟疑地,点向了草稿纸上那一处关于索伯列夫空间范数估计的、她卡了整整一天的关键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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