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旧书店与第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李优多过着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出租屋、旧书店、公共水龙头,三点一线。她的活动范围被肋下的伤痛和那道沉重的数学题紧紧束缚着。
每天清晨,她在硬板床上醒来,第一感觉永远是肋间那顽固的钝痛,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她小心地起身,动作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用前一天晚上打好的、己经凉透的水简单洗漱,啃两口硬邦邦的馒头,这就是早餐。
然后,她便会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桌子前,摊开从沈教授那里带回来的期刊、笔记,以及那张写着难题和她自己潦草猜想的稿纸。
时间变得缓慢而黏稠。面对那些天书般的符号,她大多数时候只能茫然地发呆,或者进行着徒劳的、循环往复的演算。铅笔芯折断了一次又一次,草稿纸很快堆起了薄薄的一叠,上面写满了各种失败的尝试和混乱的线条。
沈教授指出的那几个问题,像几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她面前。她试图理解“分布意义下的变分”,试图寻找更“巧妙”的试探函数,但缺乏必要的数学工具和理论基础,这一切都如同空中楼阁。
挫败感像潮湿阴冷的雾气,无孔不入,几乎要将她淹没。有时,她会盯着窗外城中村杂乱的天线和不远处冒烟的烟囱,一盯就是很久,大脑一片空白。那种熟悉的、来自“老味道”后厨的油腻感和无力感,似乎又回来了,只是换了一种更抽象、却也更磨人的形式。
她知道这样不行。
第三天下午,当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牵扯得肋下刺痛难忍,而眼前的推导再次陷入死胡同时,她猛地放下笔,深吸了一口气。
必须出去走走。必须找到更多的资料。
她想起了那家旧书店。那个唯一可能容纳她、并且拥有她所需知识的地方。
她小心地换上了那件唯一体面的浅蓝色衬衫,尽管洗得发白,但整洁。将那些皱巴巴的工钱仔细地分出极小一部分塞进口袋深处,剩下的严严实实地藏好。然后,她抱着几本最核心的期刊和她的笔记,忍着不适,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出租屋。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摩托车的轰鸣声、邻居的吵闹声扑面而来,让她恍惚觉得自己从一个寂静的抽象世界,重新跌回了喧闹的、为生存奔波的现实。
县城那家小小的旧书店,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门面窄小,漆皮剥落,门口堆着一些等待处理的废书旧报,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灰尘、纸张和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
李优多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书店里光线昏暗,只有尽头有一盏小灯泡亮着。高高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种泛黄破损的书籍,空间逼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空气里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戴着老花镜、总是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打盹。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李优多一眼,似乎认出了这个以前常来、只看不买的山里姑娘,便又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皮,嘟囔了一句:“老规矩,别把书弄脏弄折了。”
“哎,谢谢老板。”李优多低声应道,心里涌起一丝感激。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存在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她暖心的宽容。
她熟门熟路地挤进书架之间,开始寻找。她的目标很明确:数学分析、实变函数、泛函分析方面的基础教材,最好是那种带有大量例题和详细推导的旧书。
过程并不顺利。这里的书堆放得毫无章法,数学类的书籍往往和工程手册、过期杂志甚至小说杂糅在一起。她需要一本本地抽出来看封面,辨认书名和作者,判断是否对自己有用。
这对于肋骨有伤的她来说,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工作。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弯腰,都可能引发一阵刺痛。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更加苍白。
但她没有停下。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鹰,仔细扫过一排排斑驳的书脊。
时间慢慢流逝。她找到了几本可能相关的旧教材,但要么太过浅显,要么太过高深晦涩,不适合她现在的状态。失望的情绪一点点累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改天再来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最底层一个积满厚厚灰尘的角落。那里堆着一摞几乎被遗忘的、品相极差的旧书。
鬼使神差地,她忍着剧痛,艰难地蹲下身,拂开那层灰尘。
几本纸张严重泛黄、甚至有些脆裂的旧书露了出来。她小心地抽出一本,封皮己经破损大半,但依稀能辨认出书名:《广义函数论导引》。作者的名字模糊不清。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广义函数(分布)!这正是沈教授指出她完全缺失的概念!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里面的印刷体己经有些模糊,纸张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但内容却奇迹般地保存完整。她快速浏览着目录和前面的引言,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就是它!一本关于分布理论的入门导引!虽然老旧,但看起来讲解方式相对朴实,可能适合她这种初学者!
她又翻了翻那堆书,竟然又找到了一本配套的《变分法及其在数学物理中的应用》,同样破旧不堪,但内容似乎正好能衔接上!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淡了身体的疼痛和之前的所有挫败感。她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甘泉,紧紧地将这两本破旧厚重的书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无价的宝藏。
她抱着找到的书和带来的资料,走到门口的打盹老板面前,有些忐忑地问:“老板,这几本…多少钱?”
老板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她怀里那两本几乎可以进废纸堆的破书,撇了撇嘴:“哦,那堆破烂啊…放着占地方,你要的话,给五块钱拿走吧。”
五块钱。一个她可以承受的数字。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烫的五元纸币,递了过去,生怕老板反悔。
老板慢悠悠地接过钱,塞进旁边的铁盒里,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李优多连声道谢,抱着沉甸甸的“新”书,像是打了胜仗的士兵,虽然疲惫不堪,肋下疼痛愈发明显,但眼睛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回到昏暗的出租屋,她甚至顾不上休息,也顾不得那两本书上沾满的灰尘,立刻就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阅读依然艰难。这些理论对她来说过于陌生和抽象,很多地方读起来如同天书。但她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她不再试图一下子攻克那道终极难题,而是像小学生一样,从最基础的定义读起,一个一个概念地啃,一道一道例题地琢磨。
遇到看不懂的,她就记下来,然后去翻阅从沈教授那里带回来的期刊,试图在具体的语境中去理解这些抽象工具的力量。虽然大多数时候依然是徒劳,但偶尔,期刊上某一句之前完全无法理解的话,会因为基础理论的补充而忽然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清晰”,像黑暗中的微光,给了她莫大的鼓舞。
她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疼痛。整个世界缩小到眼前这几本破旧的书页和密密麻麻的笔记上。
首到夜色深沉,灯泡因为电压不稳而开始忽明忽暗,眼睛酸涩得几乎流眼泪,她才被迫停了下来。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轻轻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和闷痛的肋骨。进展依然缓慢得令人绝望,那道题依旧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
但是,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完全茫然了。
她翻开一张新的草稿纸。这一次,她没有首接去攻击那个核心难题。她回想着那本《广义函数论导引》里的一个最基础的例子,关于如何用分布的语言来重新表述一个经典的点态定义问题。
她尝试着,模仿着书中的逻辑和记号,开始极其笨拙地、一步步地重新推导那个简单的例子。
铅笔在纸上移动,速度很慢,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甚至战战兢兢。写下的也不再是天马行空的猜想,而是试图遵循严格定义的、虽然稚嫩却力求规范的数学语言。
这个过程依旧磕磕绊绊,充满了错误和涂改。但她坚持着。
终于,她凭着自己对那本破旧导引的粗浅理解,磕磕绊绊地、却相对完整地,用分布的意义重新推导出了那个经典例子的结论。
虽然这只是一个最基础、最简单的模仿,距离解决沈教授那道题还有十万八千里。
虽然她的推导过程可能依然漏洞百出,在行家眼里不值一提。
但当她写下最后一行,看着纸上那虽然稚嫩、却初步具备了“严谨”形态的推导步骤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成就感,缓缓地从心底升起。
这不是解出了那道题。
这甚至不是向那道题迈进的一步。
这仅仅是,她终于,靠着那本五块钱买来的破书,朝着沈教授所指出的“基础”方向,极其笨拙地、却实实在在地,迈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真正的——
第一步。
她拿起那张新的草稿纸,看着上面那歪歪扭扭却意义非凡的推导,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但桌上的灯光,虽然昏暗,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上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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