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之被他突然闯入的暴戾气息惊得心头一跳，捏着樱桃的手指微微收紧，汁水染红了指尖。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将头偏向一边，避开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和不解：“本宫……不明白陛下什么意思。”
“不明白？”沈砚之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冰，他猛地一挥袖，厉声喝道：“都滚出去！”
殿内侍立的春棠冬柳以及门口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殿门被匆匆带上，留下一室死寂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砚之再次上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俯身，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沈念之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首面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痛楚的眼睛！
“为什么？”他逼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带着愤怒喷在她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丝，“为什么要给我送人？！沈念之！你告诉我，为什么？！”
下巴被捏得生疼，沈念之被迫迎上他近在咫尺的、翻涌着风暴的眸子。
她皱紧眉头，试图挣脱那钳制，却换来更重的力道。
她索性不再挣扎，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荡和理所当然，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还能为什么？”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这种手段……不是很正常吗？陛下身为天子，难道还见得少了？”
是很正常。
深宫之中，妃嫔固宠，互相倾轧，给皇帝身边塞人，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
她只是……用在了他身上而己。
沈砚之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愤怒、受伤、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痛楚……种种激烈的情绪在其中疯狂冲撞。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良久，久到沈念之几乎以为下一秒他会爆发雷霆之怒时，她忽然怔住了。
她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带着偏执和掌控欲的眼睛里，竟然……迅速漫上了一层刺目的红。那红色越来越浓，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沈念之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她太了解沈砚之了。
从小到大，他喜欢撒娇，喜欢耍赖，甚至会装委屈博她心疼。
但除了母后去世那次他哭得撕心裂肺，她从未真正见过他这副模样——不是装的，不是演的，而是……一种仿佛被至亲之人亲手捅了一刀、痛到极致却又无处宣泄的……委屈和脆弱。
他眼睛通红，薄唇紧抿着，下颚线绷得死紧，那表情，活脱脱像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这副样子，让沈念之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不适感，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针在扎。
愤怒、厌恶、抗拒……这些原本坚固的情绪堡垒，在这双通红的眼睛注视下，竟然产生了一丝细微的、让她自己都感到烦躁的裂痕。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沈砚之捏着她下巴的手骤然松开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倾。
沈念之只觉得肩头一沉！
他竟然……将整个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沉重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烫着她的肌肤。
“非要这样吗……”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她肩窝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破碎的哽咽，完全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种哀求和控诉，“我不想那样……姐姐……我不需要别人……”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死死地箍在怀里，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我只有你……我只要你……”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近在咫尺地逼视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痛苦和被深深刺伤的屈辱：
“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别人……别人怎么能跟你比？！她们算什么东西？！怎么配？！”
沈念之彻底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胸腔里堵得发慌，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滋味翻江倒海般涌上来。
是愤怒吗？是厌恶吗？是觉得他不可理喻吗？
好像都有。
可为什么……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听着他哽咽的控诉，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自己肩上寻求依靠的样子……心底深处那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种感觉……很复杂。
像是有无数的线头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有对他扭曲感情的恐惧和排斥，有对他这份病态依赖的无奈和窒息，有被他冒犯的愤怒，但此刻……竟然还混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极致委屈所勾起的、该死的、属于“姐姐”的心软和……无措？
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幼兽，一边亮着獠牙，一边又流露出最脆弱的内里，将最柔软也最致命的腹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面前。
沈念之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她想推开他，想狠狠给他一巴掌，想怒斥他的荒谬和逾矩……可最终，她只是僵硬地、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他滚烫的拥抱和沉重的呼吸。
烛火在寂静的寝殿里跳跃，将两人相拥（禁锢？）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
空气里只剩下沈砚之压抑的呼吸声，和他那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委屈。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沈念之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感受着他滚烫的呼吸和细微的颤抖，还有那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委屈。
她胸腔里翻涌着无数激烈的情绪——愤怒、抗拒、窒息感，以及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软。
最终，那丝属于“姐姐”的本能，在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脆弱姿态时，艰难地压过了其他。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抬起那只未被禁锢的手，带着一种生疏的、迟疑的安抚意味，极其轻微地，在他紧绷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一下。两下。
动作僵硬，毫无温情可言，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砚之……”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试图唤醒他一丝理智，“是不是……很难受？”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也让我很难受。非常、非常的难受。”
她感受到怀里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箍着她的手臂力道似乎松了一瞬。
沈念之没有停下，她必须抓住这片刻的松动：“别这样了……行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近哀求的疲惫，“算姐姐……求你。”
这句“求你”，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沈砚之紧绷的愤怒外壳。
他箍着她的手臂终于缓缓松开，力道一点点卸去。
但他没有起身，也没有退开。
在沈念之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高大的身躯竟顺着软榻滑落，以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跪坐在了她面前冰凉的金砖地上。
然后，在沈念之惊愕的目光中，他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恋，将沉重的头颅，轻轻枕在了她的腿上。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小时候他受了委屈，或是课业太难被太傅责骂，又或是单纯地想撒娇，总会这样赖在她身边，把脑袋枕在她膝上，寻求安慰。
可此刻，做这个动作的，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幼童，而是一个身着龙袍、身形高大、刚刚还散发着暴戾气息的年轻帝王！
强烈的反差感让沈念之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沈砚之微微侧过头，枕着她的腿，目光自下而上地仰望着她。
那双通红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湿漉漉的，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带着一种被遗弃的小狗般的无助和哀伤。
“姐姐……”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沈念之的心脏，“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他无比笃定地说，眼神里是洞悉一切的恐惧，“或者……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对不对？”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执拗，抓住了沈念之那只还带着樱桃汁液、有些冰凉的手。
他拉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那触感，灼热得让沈念之指尖一颤。
他痴痴地望着她，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依恋和偏执，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皇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凉，“那么大，那么冷……空得吓人。没有母后，没有父皇……只有我一个人。”
他像是被巨大的孤独感攫住，声音微微发颤：“我一个人……怎么行？怎么行啊？”他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她微凉的手心，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声音里充满了无助的控诉，“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你忍心吗？嗯？姐姐……你忍心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笼子里吗？”
他仰望着她，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那神情……像极了幼时那只她没能救活、最终在她怀里咽气的小奶狗临死前的眼神。
沈念之彻底僵住了。
她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这颗头颅，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属于年轻帝王异常滚烫的体温和他脸颊紧贴的触感。
他很高大，肩膀宽阔，早己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她轻易抱起的孩童。
龙袍的触感冰冷而坚硬，提醒着她他此刻至高无上的身份。
可他的眼神，他枕在她膝上的姿态，他话语里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依赖……又恍惚让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总是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叫她“皇姐”的沈砚之。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又撕裂。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看着他通红的、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写满脆弱和哀求的年轻脸庞……那颗被愤怒和抗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某个角落，竟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抽痛。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的，是他滚烫的皮肤，和那无声流淌的、属于帝王的……脆弱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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