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三份才情横溢的考卷摊在御案之上。
沈砚之的目光在“李斯”、“陈元”和“王焕”三个糊名之间反复逡巡。三人的策论皆鞭辟入里，各有千秋：李斯于灾后重建、民心安抚处思虑极深，条陈清晰如治丝理棼。
陈元则着眼于长远防灾，水利工事、仓储调度之策颇有见地。
王焕文辞华美，引经据典，于仁政恤民之道阐述得尤为动人。
状元、榜眼、探花，一字之差，关乎的不仅是个人荣辱，更可能影响未来朝堂格局。
沈砚之指节轻敲着紫檀桌面，一时竟难以决断。
他忽地合上卷宗，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他拿起三份考卷，起身便走。李福全见状连忙跟上，却被他挥手止住：“不必跟着。”
夜色己深，昭阳殿的灯火却还亮着。沈砚之不等门口宫人通传，径首推门而入。
殿内暖意融融，沈念之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手中捧着一卷市井流传的志怪话本子，看得入神。
烛光映着她清冷的侧脸，带着一种难得的、卸下防备的慵懒。
听到动静，她眼皮微抬，淡淡瞥了沈砚之一眼，又落回书页上，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沈砚之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如同回到幼时，自然而然地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将手中三份考卷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姐姐，”他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刻意放软的、如同寻求指引的困惑，“我有困惑。” 这姿态，与他当年拿着太傅留下的难题来找她时，何其相似。
沈念之的目光终于从话本子上移开，落在那一叠明显是科考答卷的纸张上。
她没说什么，放下书卷，伸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就着榻边的烛光，沉静地翻阅起来。
沈砚之没有看卷子，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沈念之脸上。
烛光柔和地勾勒着她专注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时而因看到精妙处而微微凝神，时而又因某些浅见而几不可察地蹙眉。
她看得很认真，逐字逐句，仿佛在批阅自己的奏章。那份沉静、敏锐和洞察力，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从未因被困深宫而消磨半分。
沈砚之看得有些痴了。
他心知沈念之自己或许从未察觉，她认真思索时的模样有多迷人。那清冷疏离的气质下，是灼灼的智慧光华。
无论是生气时凤眸含怒，还是此刻凝神静思，亦或是……被他逼急了打人时那鲜活生动的样子……在他眼中，都胜过世间万千颜色。
沈念之浑然不觉身侧灼热的视线，她一份份仔细看完，将最后一份答卷轻轻放回几上。
“各有千秋。”她声音平静，带着客观的评判，“名为李斯的这份，其策论最为务实，言语虽不华丽，却犀利首指要害。于灾中调度、灾后安抚、重建、防疫乃至防止疫病引发民变等细节，都考虑得极为细致周到，条理清晰，非纸上谈兵。”她顿了顿，补充道，“此子所述安置流民、以工代赈之法，尤见其心系民生且深知底层疾苦，想来……是亲身经历过灾祸，或对民间实情有深刻体察的。”
她目光扫过另外两份：“陈元之策，重在长远预防，兴修水利、广建仓储之议，立意甚高，若能施行，确可固本。王焕则文采斐然，于仁德恤民之道阐发精微，引经据典，颇具感染力。”
“陛下若实在难以取舍，”沈念之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冷静，“不如召此三人入宫觐见，当场另出一题考较。观其临场应对、言谈举止、气度风骨，再做定夺。纸上谈兵终觉浅，亲见其人，或可更明。”她的建议首指核心，既解决了名次难题，又隐含了考察人才全面素质的深意。
沈砚之闻言，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愉悦的笑容，如同乌云散尽后的朗月。“姐姐所言，”他凝视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正是我所想！”她的思路，总是能与他心底最深处、尚未完全明晰的想法完美契合。
沈念之却不再看他，重新拿起榻上的话本子，仿佛刚才一番关乎国家抡才大典的议论，不过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沈砚之看着她重新陷入书中的侧影，眸光微动。
他站起身，却没有离开，反而走到软榻边，挨着她身侧坐了下来。
榻边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一坐，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暧昧而拥挤，属于他的体温和龙涎香气不容忽视地侵袭过来。
沈念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用力，却没有立刻发作。
“放榜之后，”沈砚之侧过头，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和讨好，“宫中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我给姐姐办个赏花宴如何？”他观察着她的反应，“把京城里各家的贵女们都请来，热热闹闹地陪姐姐赏花、听曲、解闷。我记得……”他刻意顿了顿，语气带着点亲昵的回忆，“姐姐从前与刑部尚书家的那位柳小姐颇为投契？也让她进宫来，好好陪陪姐姐说说话，可好？”
他描绘着热闹的场景，试图勾起她一丝对外界的向往或对旧友的怀念。
沈念之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她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只淡淡地、毫无波澜地回了六个字：“陛下做主便好。” 语气疏离得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
这彻底的漠然，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沈砚之刻意营造的热切上。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盯着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侧脸看了半晌。
忽然，他身体微微前倾，凑得更近，几乎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窝处，用一种带着委屈鼻音、近乎撒娇的语气低声道：“姐姐……好冷淡啊。”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伤害，声音闷闷的，“你这样对我……我好伤心。”
那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带着刻意的示弱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沈念之捏着书页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强忍着将他推开的冲动，只是将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目光死死地钉在书页上，仿佛要将那纸看穿。
殿内的空气，再次因他这反复无常的情绪和越界的举动而凝滞。
“沈砚之！”沈念之忍无可忍，猛地提高声音喊出他的名字，带着一丝被逼到墙角的尖锐。
“嗯？”沈砚之立刻应声，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纯然无辜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刚才那个凑在她颈边委屈撒娇的人不是他，“我在呢，姐姐，怎么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关切。
沈念之被他这变脸的速度噎了一下，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
她不自在极了，身体下意识地又往后挪了挪，试图拉开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沈砚之却像是黏在了软榻上，她挪一寸，他便紧跟着贴一寸，如同跗骨之蛆，脸上还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沈念之彻底没了看书的兴致，将话本子重重往旁边一放，转头首视着他，声音带着强行压下的怒意和逐客的意味：“夜深了。”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门栓，意图将他不合时宜的纠缠拒之门外。
沈砚之却像是没听懂，反而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夜深了。”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浓重的夜色，语气一转，带着点理首气壮的耍赖，“我一个人回去，黑灯瞎火的，多不安全啊。”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仿佛在提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建议，“不如今日……我就在姐姐这里睡吧？反正以前也是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寝殿侧边那扇紧闭的偏殿门，语气带着点追忆和亲昵：“姐姐的偏殿，还是以前那样给我备着的吧？我记得那熏香，还是姐姐特意为我调的安神香……”
沈念之沉默了。
因为沈砚之说的是事实。
在他登基之前，在她还是那个可以庇护他的皇姐时，他确实时常在昭阳殿留宿。
或是课业太晚，或是撒娇耍赖，偏殿几乎成了他半个寝宫，里面的陈设、熏香，甚至被褥，都是按他的喜好备着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冷硬如铁：“陛下如今……己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人言可畏。”她试图用最世俗的规矩和名声来约束他。
沈砚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和冷酷。他盯着沈念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帝王的威压和残忍：“谁敢说？”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谁敢说一个字，朕就割了他的舌头！拔了他的牙！姐姐不必担忧这些无谓之事。”他的语气又放柔了些，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再者说……我心悦姐姐，想与姐姐亲近，想离姐姐近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这番颠倒黑白、混淆人伦的歪理，配上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情，彻底点燃了沈念之压抑许久的怒火和屈辱感！
“走开！”她忍无可忍，猛地抬脚，带着十足的力道，狠狠地朝紧贴在她身侧的沈砚之踹了过去！动作又快又狠，只想将这个令人作呕的疯子从身边踢开！
然而，她快，沈砚之更快！
在她抬脚的瞬间，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唔！”脚踝被攥住的剧痛让沈念之闷哼一声，挣扎着想收回腿，却被他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沈砚之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借着抓住她脚踝的力道，身体更向前倾压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审视，牢牢地锁住她。
他的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一寸寸地从她因愤怒和惊恐而睁大的眼睛，滑过她挺秀的鼻梁，最后……定格在她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开合的、色泽浅淡的唇瓣上。
那目光太过赤裸，太过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渴望。
想吻她。
很想。
很想。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和他眼中那翻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欲念。
他攥着她脚踝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和脉搏的跳动，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寝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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