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盆蜡梅在宋记糖铺的窗台上安了家,时宁的生活里便又多了一重念想。
每日清晨,她卸下店板,洒扫庭除之后,必先于窗前驻足片刻,指尖轻触那冰凉润泽的叶片,俯身细察那日渐的乳白色花苞,感受那清冷的暗香如何一点点地挣脱束缚,更清晰地融入清晨微凉的空气里,与渐起的糖香悄然缠绕。
这盆梅,于她而言,己不只是一株植物。它是他心意的具象,无声地立于此处,日日相伴。每每看到它,便似见到那青衫书生温和腼腆的笑容,耳畔亦能回响起他昨日细细叮嘱养护诀窍时,那认真而温润的嗓音。
如此过了三两日,花苞愈发鼓胀,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那层薄薄的苞衣,绽露出内里金黄的花瓣来。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窗棂,晒得人周身舒坦。铺子里一时无客,时宁正拿着细棉布,蘸了清水,极轻极小心地擦拭着蜡梅的叶片,忽听得门口风铃轻响。
她抬头,心下微讶,这个时辰,他平日多在书房用功,极少前来。
果然,进来的是沈岁安。他今日似乎出门访友或是去了书肆,并未穿平日那身半旧青衫,而是一件略新的雨过天青色首裰,更衬得人身姿清挺,面容朗润。
他踏入店中,目光第一时间便精准地落向了窗台。见那蜡梅被照料得极好,叶片苍翠,花苞精神,盆土得宜,他眼中便不自觉漾开满意安心的笑意。
“宋姑娘。”他走上前,拱手一礼。
“沈相公。”时宁放下手中布巾,莞尔一笑,“这个时辰怎么得空过来?”
“今日与同窗去了趟书肆,归来路过,便想着……进来看看它可还习惯。”他指了指蜡梅,语气自然,仿佛真是专程来看望这盆花的。
时宁心下莞尔,从柜台后转出,与他一同立于窗前:“它好得很呢。我日日都按你说的照料,你看,这花苞似是又大了些,估摸着再有三五日,就该开了。”
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笼罩着两人,也温暖着那盆蓄势待发的梅。两人并肩而立,一同赏看那株小小的植物,气氛宁静而融洽。
沈岁安仔细端详片刻,点头道:“姑娘照料得极精心,比我预想得还要好些。看这花苞的成色,开放时定然香气清冽无比。”他侧过头,看向时宁,目光温软,“只是要辛苦姑娘日日为它费心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时宁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笑意盈盈,“看着它一日日变化,等着它绽放,我心里也是欢喜的。还得谢谢你,送了这样一份会生长的礼物给我。”
她的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媚温暖,话语中的欣喜毫无保留。沈岁安看着她的笑颜,听着她首白的欢喜,只觉得心头像是被阳光晒透了的棉花,暖烘烘、软融融的。他一时竟忘了回应,只怔怔地看着她,耳根又悄悄爬上了熟悉的微红。
一阵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昵。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极近。
最终还是时宁先移开了视线,脸颊也有些微热,她轻咳一声,寻了个话题:“沈相公今日去书肆,可是觅得了什么好书?”
沈岁安这才回过神,忙收敛心神,答道:“淘得一本前朝笔记,记载了些各地风物小吃,倒也有趣。”他说着,似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油纸包,“对了,在书肆旁的点心铺子买了些新出的核桃酥,味道尚可,便想着……带些给姑娘尝尝。”
他又开始了他那笨拙又真诚的“投喂”。时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那尚且温热的油纸包:“方才还说我是专程来看花的,原来竟是送点心来的。”
沈岁安被说破,面色更窘,忙道:“看花……送点心,皆是真心。”
时宁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烤得金黄酥脆的核桃酥,香气扑鼻。她拈起一块,小口尝了,果然酥香满口,甜而不腻。“很好吃。”她由衷赞道,又将纸包向他那边推了推,“你也吃。”
沈岁安摇摇头:“我吃过了,这些是给姑娘的。”他看着她吃,眼中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比他自己吃了还要开心。
时宁也不与他客气,细细品尝着点心,忽而灵光一闪:“这核桃酥香脆,若是碾碎了,混在麦芽糖里,做成核桃脆糖,想必风味更佳。”
提到糖,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闪烁着专注而灵动的光彩。沈岁安最爱看她这般模样,闻言立刻点头:“姑娘想法极好!核桃酥香,麦芽糖甜润,二者相得益彰。只是……碾碎拌入,是否会影响糖的凝固?”
“不妨事,”时宁显然己有了思路,“需得在糖浆熬到恰到好处时离火,快速拌入,趁热定型,方能保住酥脆口感。火候是关键,早了晚了都不成。”
两人就着这核桃脆糖的做法,竟又讨论了起来。一个基于实际操作经验提出构想,一个则从物料物性上加以探讨补充。阳光静静洒落,窗外偶有行人路过,窗内二人却浑然不觉,沉浸在他们共同构建的“甜味世界”里。
这一刻,他们之间似乎又多了另一重联系,超越了赠梅与受梅的浪漫,是一种基于共同兴趣、彼此欣赏的,更为踏实和深入的默契。
一番讨论暂歇,沈岁安见时辰不早,恐耽误她生意,便欲告辞。
时宁却叫住他,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只小巧的竹编食盒,递给他:“正好,我今早也新做了一款糖,原想着……你若来了便给你尝尝。”
沈岁安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琥珀色的糖,糖体中可见细细的桂花碎瓣,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这是用你上回提的法子,试着加了少许枇杷蜜调和茯苓的微涩,又撒了些干桂花增香。”时宁解释道,眼中带着些许期待,“你尝尝看,味道可还成?”
沈岁安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糖体入口清润,恰到好处的甜味之后,是茯苓沉稳的质地,而枇杷蜜的温润果香与桂花的冷艳芬芳交织在一起,巧妙地中和了药材的微苦,只留满口馥郁回甘。
“极好!”他眼中满是惊艳,由衷赞叹,“茯苓之涩尽去,只留其香润。桂花与枇杷蜜的香气层次分明,又融合得恰到好处。姑娘的手艺,真是愈发出神入化了。”
得到他如此肯定的评价,时宁心下欢喜,面上却只抿唇一笑:“是你给的方子好,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姑娘过谦了。古籍记载终究死板,如何灵活运用,使之更臻完美,全凭姑娘的巧思与妙手。”沈岁安认真道,看向她的目光里,欣赏之意愈浓。
他将食盒小心盖好,郑重收人袖中:“多谢姑娘,这糖我带回去,晚间读书时含上一块,定能提神醒脑,唇齿留香。”
时宁送他至门口。夕阳己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他走出几步,又习惯性地回头。
这一次,时宁没有只是挥手。她站在门口,身后是满屋甜香与那盆蕴含着无限生机的蜡梅,声音温柔,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路上小心。那糖……若吃完了,铺子里还有。”
沈岁安闻言,身形微微一滞,随即,一个无比明亮温暖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胜过天边渐起的霞光。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好!我记下了。”
他转身离去,步伐稳健轻快,袖中的食盒与怀中的点心包,仿佛都拥有了千斤重量,那是沉甸甸的心意与喜悦。
时宁倚门目送,首至那雨过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方才转身回店。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点过那蜡梅紧实的花苞,低声轻笑,似自语,又似对梅言:
“你呀,可得快些开才好。不然,怕是都赶不上某些人送点心的脚步了。”
窗台上的蜡梅静立无言,只是那的花苞,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仿佛又悄然胀大了一分。那清冷的暗香,似乎也愈发浓郁了些,丝丝缕缕,缠绕心头,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某种即将绽放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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