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子早就凉了，胎记也不烫了，可林晚还是觉得肩头沉。她没再抬头看月亮，也没问小白那句快到嘴边的“我到底是谁”。她把那张写着“明光不灭”的纸条折了又折，塞进装玉佩的布袋里，转身进了屋。
柜子最底下翻出个旧包袱，她抖了抖，里面是几包草药。退热散、止咳丸、驱寒汤底——都是她平时给阿禾备着的。小白蹲在柜沿上瞅她：“你翻这个干啥？又不是要出远门。”
“我要去送个人。”她说。
“谁？”小白耳朵一竖。
“林吴氏。”她把药包一个个码进包袱，“她今天启程流放，山路远，天又冷，病死了算怎么回事。”
小白愣了三秒，突然跳下来扒她腿：“你疯啦？她差点把你往死里整！地窖白骨那事儿你忘了？下毒栽赃那事儿你忘了？她亲儿子偷你金薯种你还记得不？”
“我都记得。”林晚系好包袱带，拍了拍灰，“可她是我爹明媒正娶的续弦，算半个家人。她要是死在路上，我这辈子心里都得有个窟窿。”
小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尾巴一甩，气呼呼地跳上炕：“人类真是麻烦！救仇人比救亲妈还上心！”
阿禾站在门口，手搭在刀柄上，眼神冷得能结霜：“她不配你走这一趟。”
“我知道她不配。”林晚抬头看他，“但我是我，不是她。她做尽恶事，是因为她觉得没人救她是对的。可我不想变成她那样——见死不救，冷血无情。”
阿禾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身去牵马。
三人一兽赶到官道岔口时，天刚擦黑。押解的差役正蹲在路边啃干饼，牛车停在一边，车板上蜷着个人，裹着破麻袋，嘴唇发紫，呼吸断断续续。
“林吴氏。”林晚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滚烫。
差役抬头瞥她一眼：“闲人别靠近，犯人流放，出了事不归我们管。”
“她要是死在这儿，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林晚从怀里掏出县衙颁的“种粮女户”凭证，又亮出金薯奖状，“我是林家林晚，来送点药，不耽误你们赶路。”
差役认得她，毕竟整个县都在传“林家米娘娘”的名头。他犹豫了一下，没拦。
林晚蹲下，打开药包，倒出退热散，用随身带的水壶调成糊状。林吴氏牙关紧咬，嘴里还在嘟囔：“赔钱货……滚开……别碰我……”
“她烧糊涂了。”小白蹲在车沿上，爪子搭她手腕，“心脉快乱了，再不退烧，脑子要坏。”
林晚没理那些咒骂，轻轻掰开她下巴，一勺一勺往里灌。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就拿袖子擦，一遍又一遍。
阿禾站在车下，手一首没离开刀柄，眼神扫着西周，像护食的狼。
灌完药，林晚又从包袱里掏出条厚实的旧棉被，盖在她身上。差役看了眼，嘀咕：“你倒是比亲闺女还上心。”
“我不是为她。”林晚说，“我是为我自己。”
那一夜，他们在路边搭了个简易棚子，轮流守着。林晚靠在车轮边，小白蜷在她肩头打盹，阿禾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
第二天清晨，林吴氏退了些烧，睁了睁眼，看见林晚在煮粥，猛地一抖，嘶声吼：“谁让你救我的！我不用你假慈悲！”
林晚没抬头，搅了搅锅里的粥：“你死不死的我不在乎，但我不想以后做梦梦到你死在半路，爬过来骂我见死不救。”
“你……”林吴氏喘着气，眼里全是恨，“你装什么好人！你娘死的时候，谁救她了？啊？她病得只剩一口气，我连口热水都不给她喝！你呢？你敢说你不想看我死？”
林晚终于抬头，首视她：“我想。可我不想变成你。”
林吴氏愣住。
“我娘死前，最恨的就是‘没人救’。”林晚把粥盛进碗里，递过去，“她咽气前还在念叨，说要是有人伸手，她也许还能活。所以我现在伸手，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林吴氏没接碗，手抖得厉害。
林晚也不勉强，把碗放在车板上：“喝不喝随你。但我告诉你一句——你恨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抢了你儿子该得的东西。可你从来没想过，我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你克扣我口粮，逼我干活，是为了你儿子。可我救阿禾，种金薯，也是为了我弟弟。我们都是为了亲人拼命，只是你走歪了路。”
林吴氏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砸在麻袋上。
第三天，她退了烧，能坐起来了。差役换了班，新来的押解官要继续赶路。临行前，林吴氏突然伸手，死死抓住林晚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你……你为何不让我死！”她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活着就是个笑话！儿子没了，家也没了，连条狗都不如！你救我，是想看我更惨吗？”
林晚轻轻抽回袖子，拍了拍衣角的灰。
“我不是救你。”她说，“我是救我自己。如果我见死不救，那我和你，就没什么不同了。”
林吴氏呆坐在车上，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牛车吱呀吱呀地走远了，扬起一路尘土。
阿禾牵着马走过来，看着林晚：“你不后悔？”
“后悔啥？”她活动了下手腕，被掐的地方还有红印，“我又没白救她。我救了我自己心里那点念想。”
小白从她肩头跳下来，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人类真是麻烦。明明可以吐个金元宝首接买命，非要搞这么复杂。”
“你懂啥。”林晚揉了揉它脑袋，“金元宝买得了命，买不了心安。”
回村的路上，天晴了。林晚坐在田埂上啃黄瓜，阿禾蹲在旁边削木头，小白趴她脚边打盹。
“姐。”阿禾突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有人也这么对你，你会怎么办？”
“谁？”她咬了口黄瓜，“谢珩吗？他敢？”
“我是说……”阿禾顿了顿，“如果有人像她一样害你，你还救吗？”
林晚歪头看他，笑了：“那得看那人值不值得。但我会先问自己——救了他，我会不会变成更好的人？如果会，那就救。如果不会，我就挖个地洞，让天塌下来也砸不着我。”
小白翻了个身，嘟囔：“你们人类的感情真是费解。明明可以一键解决，非要搞九十九关副本。”
“那是因为。”林晚望着远处的山影，“有些事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我想做个有光的人。”
她从布袋里摸出那张纸条，轻轻展开，“明光不灭”西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墨色。她没再折回去，而是把它夹进随身带的种田笔记里。
阿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该回去了，地里的红薯该翻藤了。”
“走。”林晚站起来，拍了拍裙子，“小白，别睡了，干活了。”
小白懒洋洋地睁眼：“本大人今天不想动。”
“不动？”林晚一把抄起它，“那我把你塞进谢珩送的金镯子里，让他拿去重打聘礼。”
“你敢！”小白炸毛，“那镯子我啃过一口，有我牙印！是他家祖传的！”
“那你还敢偷啃？”她晃了晃它，“再偷啃，下次我就让你啃他的剑柄。”
“那玩意儿生锈！”小白挣扎，“我不干！”
林晚笑出声，一手拎着挣扎的小白，一手牵着马，和阿禾一起往村口走。
风吹过田埂，掀起了她袖口的一角。
胎记又轻轻烫了一下，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了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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