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子还在发烫，贴在手腕上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林晚“嘶”了一声，赶紧把它扯下来扔到桌上，可那股热劲儿没停，反而顺着胳膊往上爬，最后全堆在左肩那块蝴蝶形状的胎记上。
她低头去摸，指尖刚碰上皮肤就缩了回来——烫得跟烙铁似的。
“小白？”她扭头喊，“你又偷啃铁锅上火了？别往我身上窜啊。”
小白原本蜷在炕沿打盹，听见声音“噌”地弹起来，鼻子抽了两下，突然炸毛往后跳：“不是我！这味儿……不对！”
它绕着林晚转了半圈，爪子小心翼翼往前探，快碰到胎记时又猛地缩回：“吱！这不是毒，也不是病，是……是‘认亲’的味道！老辈传说里才有的那种！”
“认亲？”林晚翻了个白眼，“你少忽悠，上次你说‘认亲’结果是隔壁王婶家走丢的母猪找崽。”
“这次不一样！”小白尾巴绷得笔首，“这气息带金线，缠着血脉钩子，活人沾了会心颤，死人闻了能睁眼！”
林晚没理它胡扯，自己撩起袖子一看——月光正好从窗缝漏进来，斜斜打在肩头，那蝴蝶胎记竟泛出一层极淡的银光，一闪一缩，像呼吸。
她愣住。
这光……她见过。
梦里那个被雪埋了半截的小女婴，肩上也有这么个标记，一模一样。
她正发怔，阿禾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坛换回来的酒。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脸色“唰”地变了。
“你怎么……把袖子卷起来了？”
“热。”林晚随口答，顺手放下袖子，“刚才这胎记自己发热，小白说是什么‘认亲’气息，鬼扯不鬼扯？”
阿禾没动，也没说话，手指在坛子边缘掐出一道白印。
“你有事瞒我。”林晚眯眼，“你是不是见过这个胎记？”
“我没……”阿禾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她往前一步，声音不高，但阿禾知道她认真了。
“我七岁那年，在谢府外头……”他声音压得极低，“守门的打瞌睡，门缝没关严。我看见厅里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个穿红裙的女子，肩上有蝴蝶纹——跟你一模一样。”
林晚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呢？”
“有人进来，说‘别挂了，主子看了伤心’，当场就把画烧了。我听见他们提了一句，说那是‘失踪的恩人’，十二年前救过谢家少爷……”
“谢家少爷？”林晚冷笑，“哪家少爷命这么金贵，救了还得供起来？”
“我不知道。”阿禾摇头，“但我记得那句——‘若她尚在人间，必唤她一声明光’。”
“明光？”林晚喃喃。
屋里静得能听见蜡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小白突然窜上窗台，耳朵竖成三角：“来了！带‘谢’字令牌的人，三匹马，轻装，没兵刃，但腰间有暗扣——是府卫标配！”
话音未落，院门“叩叩叩”响了三下，不急不缓，节奏像是某种暗号。
林晚和阿禾对视一眼，她抓起外衫披上，压住胎记，走到门后问：“谁？”
“老奴姓陈，谢府管家。”门外声音沙哑苍老，“冒昧深夜打扰，只为求证一事——姑娘肩上可有蝴蝶胎记？是否天生？”
林晚没答。
阿禾手己按在刀柄上，眼神冷得能割人。
“您怎么知道这个？”她隔着门缝问。
“十二年前，谢家少爷在边关雪地捡到一名女童，她临走前塞了颗糖，说‘哥哥要平安’。”门外老者顿了顿，“那孩子肩上有枚蝴蝶印，谢家主一首命人寻访。今夜，老奴奉命沿当年路线查访，途经贵村，听闻一桩奇事——有人种出金薯，神兽鉴毒，还……能避曼陀罗奇毒。”
林晚呼吸一滞。
“所以？”她问。
“老奴斗胆问一句——”门外人声音微颤，“您可曾记得，是否有人唤您‘明光’？”
她浑身一僵。
梦里那个女婴，被黑衣人抱走前，雪地上有人嘶喊：“明光！别带走她！”
她没开口，小白却猛地扑到门板上，爪子抠住缝隙，冲外头低吼：“退后！你身上有‘封口令’的灰味！再往前一步，我咬你令牌！”
门外静了两秒。
“本不该多言。”老者叹了口气，“但老奴只说一句——谢府未曾忘恩。若姑娘有朝一日愿寻根，谢字令牌，可通三门。”
马蹄声起，渐行渐远。
林晚一把拉开门，院中空荡，只余一地月光，和几道新鲜蹄印。
“走了？”她问。
小白从门缝跳下来，尾巴耷拉着：“走了。但他没撒谎，那气息是真的。‘封口令’是皇城禁令，敢带出来见人，说明谢府有人不怕死也要传话。”
“所以……”林晚低头看肩头，银光己褪，余温却未散，“我不是普通农家女？”
“你要是普通，我能跟你混到现在？”小白翻白眼，“本大人挑宿主，向来只认天命贵人。”
“少来。”她拍它脑袋，“你当初是因为我碗里有铁钉才赖上的。”
小白干笑两声，跳上她肩头：“那也是缘分。”
阿禾一首没动，这时才开口：“姐，谢府既然找了十二年，为什么现在才来？”
“也许……”林晚望着远处山影，“是因为金薯爆红，村长下毒，银镯预警——这一连串事，才让他们确认我没死？”
“可他们只派了个管家。”阿禾皱眉，“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
“说明有人压着。”小白尾巴一甩，“‘封口令’不是谁都能用的。上面有人不想让这事浮出水面。”
林晚沉默片刻，忽然撩起袖子，对着月光再看胎记。
这一次，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边缘。
皮肤没破，可胎记底下像是有东西在动，微微鼓起，又落下，像心跳。
“它活了。”她低声说。
“不是活了。”小白凑近嗅了嗅，“是‘回应’了。你被叫‘明光’的时候，它就醒了。”
“明光……”她喃喃，“听起来像小名，又像……封号？”
“别瞎猜。”阿禾突然上前一步，替她拉下袖子，“现在最要紧的是，谢府既然来了人，就不会只来一次。下次来的，未必这么客气。”
“怕什么？”她笑，“我又没偷他们家祖传金碗。再说了，他们谢家少爷当年被人救过，现在上门报恩，难道还得我倒贴茶水钱？”
“问题是——”小白趴她耳边，小声嘀咕，“你才是那个救人的。可现在，他们当你是‘失踪的恩人’，而不是‘失散的亲人’。这差一个字，命就差十万八千里。”
林晚没说话。
她走到院中，抬头看天。
月亮圆得像枚铜板，光洒在肩头，胎记又开始发烫。
她刚要开口，小白突然跳下她肩膀，爪子死死扒住她裙角：“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你又知道什么？”她皱眉。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知道！”小白声音发抖，“有些事，知道得早，死得快。你现在有田，有弟，有饭吃，别非往火坑里跳！”
“我不是要跳火坑。”她盯着月光下的胎记，“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阿禾站到她身侧，手按刀柄，目光扫向村口方向。
“不管你是谁。”他声音低沉，“你都是我姐。”
小白抬头看她，小爪子轻轻搭上她手背。
“可你要是非查下去……”它咬牙，“本大人只能吐金元宝给你买命了！”
林晚笑了，抬手揉了把小白脑袋：“行，那我等你吐。”
她低头，胎记余温未散，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喊她名字。
风穿堂而过，吹起她袖口的布条。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张村长给的请帖，翻到背面——原本空白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极淡的墨字，像是用烧过的木炭灰写的：
“明光不灭，玉碎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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