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那截带刻痕的麻绳塞进怀里时，风正好掀了下袖口。她低头看了眼肩头的小白，小家伙耳朵贴着毛，鼻尖抽动了两下，爪子无声地往村东方向一指。
她没说话，转身回屋，顺手从门后取了把短柄镰刀，插进腰带。阿禾拄着拐站在门口，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神没躲。
“你真要去？”他问。
“不去怎么知道他们烧地是为了藏什么？”她拍了拍他的肩，“再说，账本这种东西，白天看是公文，夜里翻才是真相。”
阿禾抿了抿唇，把拐杖换到左手，“我跟你去。”
“你腿还没好利索。”
“正好，走慢点，不容易摔。”
林晚瞥他一眼，到底没拦。小白跐溜爬上她肩头，爪子一搭她耳朵：“吱！本大人监督夜行纪律——不准迟到，不准喊疼，不准偷看别人家厨房！”
三人趁着月色摸到县衙后墙，那杂役留下的脚印还嵌在泥里，一路通向侧门狗洞。林晚蹲下摸了摸洞口边缘，铁锈味混着湿土气，和库房那把失踪的铜锁一个味儿。
“就是这儿。”她低声道，“丙炉的料，从这儿进，账从哪儿出，就得去粮仓找。”
阿禾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自己先蒙了脸，又递给她。林晚接过，随意一扯就绑上，歪歪扭扭遮了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你这绑法，跟村口卖豆腐的老张一个样。”小白嫌弃地甩尾巴。
“能遮住就行。”她拍拍裤腿站起来，“走，翻墙。”
墙不高，但阿禾腿伤使不上力，林晚在下面托了把，小白在上面拽他衣领，硬是把他拖了上去。三人落地时轻，连狗都没惊醒一只。
粮仓在县衙最里头，守夜的衙役两炷香巡一次，灯笼晃得远，影子拉得长。林晚贴着墙根走，阿禾跟在后头，每一步都踩在她脚印里。
“账房在哪儿？”她问。
阿禾抬手一指东南角的小屋，“那儿，门上有双锁。”
“明账征粮，暗账吞粮，他们总得留个地方藏真东西。”她眯眼，“门锁越复杂，里头越有鬼。”
到了门口，小白跳下来，用爪子扒拉锁芯，耳朵一抖一抖的。三秒后，它打了个小嗝，金光一闪，吐出个铁片渣。
“吱！老机关，三道栓，左边那个锈死了，反着拧才开。”
林晚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轻轻探进去，手腕一转，咔哒一声，第一道开了。第二道卡得紧，她换了角度，慢推慢送，又是一声轻响。
门开条缝，她推阿禾先进，自己断后，顺手把门虚掩上。
屋里黑，只靠窗缝透进一点月光。林晚摸出火折子，吹了两下，点亮桌上半截蜡烛。光一亮，她立刻扫了眼西周——墙角堆着几本旧册子，桌上摊着笔墨，正中央摆着个乌木匣。
她走过去，掀开盖子，里面是本蓝皮账册，封皮写着“征粮实录”。
“明账。”她冷笑，随手翻开，“两百石，抗旱专款，报灾情，走户部——写得比唱的还好听。”
阿禾在旁边翻另一摞纸，突然手一抖。
“姐。”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片划过耳膜。
林晚走过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另一本账册藏在夹层里，纸色发黄，字迹用暗语写成，但数字清清楚楚。
“前年赈灾粮，实拨三千石。”阿禾念，“丙炉熔银一千八百两，余粮转售南市米行，得银两千三百两。”
林晚盯着那行字，半晌没出声。
“他们把灾民的活命粮，拿去炼银子卖钱。”她嗓音平静，“还嫌不够，再逼我们交两百石新粮。”
“不止。”阿禾翻到下一页，指尖发颤，“去年冬，工造局报损铁器五百斤，实则熔铜三千斤，去向——丙炉。”
“所以荒地里的铜屑，是这么来的。”她咬牙，“他们用赈灾粮换银，拿官作坊的废料毒地，再烧一块地吓人，逼我们乖乖交粮。”
小白蹲在桌上，爪子拍了拍账册，“吱！这帮人，比偷鸡的黄鼠狼还贪！”
林晚迅速抽出随身带的纸笔，低头抄录暗账内容。阿禾守在门口，耳朵竖着听外头动静。
“抄完了。”她收起纸，塞进贴身衣袋，“走。”
刚转身，小白突然窜上房梁，爪子扒着横木往下瞧：“等等！底下还有夹层！”
“别动！”林晚低喝。
晚了。
小家伙一脚打滑，爪子没抓牢，整个人从梁上滚下来，砸翻了桌角的烛台。火苗“啪”地溅到账本上，烧了个小洞。
林晚眼疾手快，一把扑灭，抓起抄本就往门口冲。阿禾拉开门缝往外看——远处灯笼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不及从原路走了。”他回头。
林晚扫了眼墙角，发现一块地砖松动。她过去一掀，底下是个暗门，勉强够人钻进去。
“下去！”
三人挤进密室，阿禾最后一个进来，顺手把暗门拉上。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闷，带着股陈年霉味。
林晚刚想点火折，小白突然爪子一抬，指向对面墙。
“吱……”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顺着看去——墙缝里，有一道刻痕。
深红，边缘发黑，像是用什么东西硬生生抠出来的。形状是个“林”字。
她心头一跳，伸手摸了摸。
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冷意顺着指腹爬上来。
“这字……”她喃喃，“怎么和阿禾玉佩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
阿禾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衣领又往上拉了拉，遮住脖颈处那片隐隐发蓝的皮肤。
小白缩在她肩头，尾巴一圈圈缠上她手腕，爪子却死死抠着她的袖子，像是怕她突然冲上去问什么。
外头，衙役的脚步声在粮仓门口停了停，嘀咕两句，又走远了。
林晚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手里还攥着那本抄录的暗账。
“他们怕我们翻地。”她声音低，“不是因为毒土，是因为地底下埋的不是废料——是命。”
阿禾靠在她旁边，呼吸很轻，“那我们就挖得更深。”
“可要是挖出来的不是证据，是更多死人呢？”她问。
没人回答。
风从密室缝隙钻进来，吹得烛火残灰轻轻一跳。
墙上的“林”字，在黑暗中泛着一丝极淡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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