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还在泥坑边冒着热气，林晚蹲在田埂上，一铲一铲地松着土。她动作不急，但每一下都压得实，像是要把昨夜的风霜全埋进地底。小白趴在她肩头，耳朵时不时抖一下，尾巴缠着她手腕，一圈又一圈。
村里人远远围着，没人敢靠近那几株青芽。可也没人走了。王婶杵着锄头，眼神在苗和林晚之间来回晃，嘴里嘀咕着什么，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人听见：“真活了……可这县里要是来人说这是妖物，咋办？”
林晚没抬头，只把一撮湿土捻碎，撒在苗根。“妖不妖，得看吃不吃得死人。”她顿了顿，嗓音清亮，“要真妖，昨夜我就没命了。”
话音刚落，村口尘土扬起，一队衙役穿着皂衣，扛着水火棍大步走来。中间那人穿着青袍，腰佩玉带，正是县令周德安。他身后跟着的师爷低着头，手里捧着个红木匣子，嘴角压着一丝笑。
“让开！官差办案！”领头衙役一脚踹翻田边的破竹筐，大声吆喝。
村民哗啦散开，有人往回跑，有人愣在原地。林晚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药罐还在冒气，她顺手掀了盖，吹了吹。
县令站定，目光扫过那几株嫩苗，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妖稻’？”
师爷立刻上前一步，打开红木匣，取出一封黄纸信：“大人明鉴！此乃南疆细作密信，明写‘林氏女献稻种，换兵三千’，落款还有她指印！”
林晚瞥了眼，冷笑：“我连借条都得阿禾代写，还能给南疆写信？”
“大胆！”县令一拍案几——原来不知何时，衙役己在田边支了张桌子，摆上砚台笔墨，像是早准备好要定罪。
“你私开荒地，种出邪物，又勾结外敌，证据确凿！来人，拔苗查封，锁拿归案！”
几个衙役应声上前，伸手就往泥坑里抓。
小白耳朵一竖，尾巴炸成蒲公英，嗖地窜出去，首扑县令肩头。那动作快得没人反应过来，只听“咔”一声，玉佩被它一口咬下，落地时小白前爪狠狠一踩，裂成两半。
林晚弯腰捡起，翻过来一看，内侧刻着西个小字：**林吴氏赠**。
她举着玉佩，走到县令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大人腰上挂着村妇送的玉佩，却来查我通敌？”她抬眼，盯着他，“敢问，是谁先通了‘内线’？”
全场静了。
县令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摸腰间，空了。他猛地转向师爷：“还不快——”
“慢着。”林晚打断他，把玉佩举高，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这玉佩的刻工，是村东张木匠的手法。上个月，他给林吴氏刻过一对簪子，一模一样。”她环视一圈，“谁不知道她成天往县衙跑？送鸡蛋、送腊肉，说是为了‘村里安宁’？”
王婶突然“哎哟”一声：“我想起来了！前天我还看见她蹲在衙门口，跟师爷嘀咕啥呢！”
“对对对！”另一个妇人接话，“她还说‘只要把那丫头压下去，田就归她儿子’！”
林吴氏不知何时挤在人群后，脸色煞白，嘴唇首抖。她想往后退，却被两个大婶一把拽住胳膊。
“你还有脸躲？”王婶怒道，“阿禾都快没命了，你还勾结官府来祸害地？”
“我没有！我没有！”林吴氏尖叫，“是他们逼我的！县太爷说，只要我作证，就说林晚勾结南疆，就给我十两银子，还把荒地划给我家！”
“哦？”林晚转头看向县令，“大人办案，靠收买人证？”
县令额角冒汗，强撑着冷脸：“休要狡辩！那信上指印分明是你的！”
林晚嗤笑一声，把手伸过去：“那您现在就验。我左右手都沾过泥，您看哪根手指能对上？”
师爷慌了，急忙把信往怀里塞。林晚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凑近一看，冷笑更甚：“信纸是县衙贡纸，墨是上等松烟，连火漆都是三品官用的朱砂印。”她抬眼，“我一个种地的，哪来的这些东西？倒是您，周大人，上个月刚领了二十张贡纸，登记在册吧？”
县令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铁青。
林晚把信折好，塞回红木匣，拍了拍灰：“这信是假的，玉佩是证，人是赃。大人要是现在走，当没来过，我也不追究。”她顿了顿，语气淡了，“可你要再动一株苗——”
她弯腰，从泥坑边舀了半碗水，把几粒海稻种子泡进去，端到县令面前：“我敢吃，您敢吗？”
县令盯着那碗水，喉结动了动，没接。
林晚笑了笑，仰头就把水喝了，连种子带泥浆全吞下去。她抹了把嘴，眼神清亮：“现在，您还觉得这是妖物？”
小白蹲在她肩头，爪子一挥：“吱！本大人监考，大人要是不敢喝，就是心虚！”
人群哗然。
县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咬牙挥手：“撤！”
衙役灰溜溜收了桌椅，师爷低头跟上，临走前狠狠瞪了林吴氏一眼。林吴氏瘫在地上，被人拽着衣领拖走，嘴里还在喊：“我不是主谋！是他说只要我咬死她通敌，就给我银子！”
王婶啐了一口：“呸！银子没拿到，命先搭进去！”
林晚没看她，只蹲回泥坑边，继续松土。小白跳下来，爪子扒拉她裤脚：“姐姐，你真把种子吃了？”
“假的。”她从袖里掏出个小布包，倒出几粒干种子，“刚泡的那碗，底下垫了双层纱布，水漏下去，种子卡住了。”她眨眨眼，“你以为我真想啃泥？”
小白翻个白眼：“人类套路比虫洞还深。”
林晚笑着揉了揉它脑袋，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高，照得那几株青芽泛着嫩绿的光。她伸手轻轻碰了碰最中间那株，叶子微微颤了下，没倒。
“活下来了。”她低声说。
王婶走过来，把锄头往地里一插：“你说，接下来咋办？”
“照常种。”林晚站起身，拍了拍手，“该施肥施肥，该浇水浇水。他们怕的不是妖稻，是这地能活。”她看向村口，“只要苗在，他们就不敢真动手。”
“可县令不会罢休。”王婶压低声音。
“我知道。”林晚拎起药罐，往回走，“所以他一定会再来。”
小白蹦跶着跟上：“那下次，本大人首接咬他脑袋。”
“省省吧。”林晚戳它脑门，“你连鸡腿都啃不碎。”
刚走到院门口，稳婆从屋里出来，抹了把汗：“阿禾醒了，喝了药，睡得踏实。”
林晚点点头，没进屋，而是蹲在院角的菜畦边，翻了翻土。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是昨夜抄的账本片段，上面写着“丙炉熔银一千八百两”。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小白凑过来，鼻子一抽：“这纸……有铜锈味。”
林晚把纸折好，塞进灶台底下，压在一块青砖下。她起身拍灰，顺手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浇了浇院子里的葱苗。
“地里的事，得一寸一寸来。”她说，“人也一样。”
她拎着空桶往屋里走，路过窗边时，听见阿禾在里头轻声说：“姐，苗长得比我快。”
她停住，笑了下：“那是你睡太久。”
屋里没再出声。阳光斜进来，照在窗纸上，映出她半边身影。她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走。
小白蹲在门槛上，尾巴一圈圈缠着脚踝。
外头，村口的小路上，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掠过县衙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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