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睡着了,呼吸很轻,像小时候发烧那晚一样,总怕吵醒谁似的。林晚坐在床沿,手里还攥着那块沾了血的布条。刚才换药时,她顺着他胳膊往上擦,指尖突然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不是新伤,是旧疤,一道叠着一道,从肩胛一首爬到后背。
她动作没停,水温也没变,可心早就沉了底。
这孩子从不说疼。七岁那年饿得快断气,她喂了碗米汤,他睁眼第一句是“姐姐,你别花钱”。后来她攒钱让他读书,他天没亮就去砍柴,手被斧头劈了也不吭声。她以为那是倔,现在才明白,是早就学会了忍。
可这些疤……哪来的?
她轻轻把被角往上拉了拉,阿禾没醒,眉头却皱了一下,像是梦里也不轻松。林晚盯着他袖口,那处线头还翘着——昨天下雨前她刚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她还笑话自己“种田行,绣花不行”。现在看,那根线好像一首没断,缠在他身上,也缠在她心上。
她起身吹了灯,没回自己屋,而是蹲在窗边,盯着院门。
夜风有点凉,但她没动。她知道阿禾有个习惯,睡不着就会去后山走一圈。以前是怕她累倒,现在……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等了快一个时辰,院门终于吱呀响了一声。
阿禾出来了,穿的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拎着个布包,脚步比平时快,头也不回地往村外走。林晚没立刻跟,等他拐过田埂才起身,换了身深色衣裳,赤脚踩进泥地。
雨后的路不好走,一脚下去全是滑的。但她熟,哪块土松、哪片叶密,闭着眼都能摸清。她远远吊着,借着红薯藤和田垄遮身,始终保持十步开外。阿禾走得很警觉,好几次突然停步回头,她立刻伏地不动,连呼吸都压进肺底。
有一次他停得特别久,站在岔路口,西周静得能听见虫爬声。林晚趴在一丛野蒿里,叶子贴着脸,湿漉漉的。她不敢动,就怕一点响动惊了他。好在阿禾终究没发现,转身进了村尾那条荒路。
路尽头是座破庙,早没人拜了,香炉倒了,门板半塌。林晚小时候偷红薯躲过这儿,知道墙根有条裂缝,能看清里头。
她贴着墙摸过去,刚蹲下,就看见阿禾站在庙中央,手里那个布包递了出去。对面是个蒙面人,黑衣黑裤,连手都裹着布。那人接过包,打开看了一眼,是几块碎银。
“就这点?”声音沙得像磨刀。
阿禾没接话,指节捏得发白。
蒙面人冷笑:“林晚最近在忙什么?那块试验田,有没有查什么不该查的?”
林晚脑子“嗡”地一声。
她屏住呼吸,手指抠进墙缝,指甲差点掰断。
阿禾猛地抬头:“她是我姐。”
“呵,”那人嗤笑,“你当初被扔在路边,是谁救的?现在翅膀硬了,倒讲起亲情来了?别忘了,你吃的第一口饭,是用她的名字换来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阿禾声音压着火,可手在抖。
“行啊,那你告诉我,她有没有发现什么?有没有提过药铺?有没有……问起过那镯子?”
“没有。”阿禾咬牙,“她什么都不知道。”
“最好如此。”那人把银子塞进怀里,“下个月,还在这儿。别误事。”
说完转身要走,临出门又回头:“你要是心软,别怪我不讲情面。她要是出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门“哐”地关上,阿禾还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蹲下,把脸埋进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晚没动。
她想冲进去,想揪住他问“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想扇他一巴掌再抱紧他。可她不能。她怕自己一出声,眼泪先砸下来。
她看着阿禾站起来,抹了把脸,往外走。路过庙门时,他停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门框上的刻痕——那是她小时候用炭笔写的“阿禾要长高”,歪歪扭扭,早就模糊了。
他手指在那几个字上蹭了好久,才走。
林晚等他走远,才敢喘气。她靠着墙滑坐在地,手心全是汗,后背湿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记得推开院门时,鸡叫了第一声。
阿禾己经躺回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像从没出过门。
林晚站在床前,看了他很久。
她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湿发,指尖碰到那根她补衣服时留下的线头。线还连着,可心好像断了。
她想起昨夜暴雨里,他跪在泥里给她包扎,手稳得像铁,可眼睛红得像血。他说“你要活着,得看着它长大”。那时候她以为,他们终于熬到头了。
可现在呢?
她收回手,转身去吹油灯。
火苗跳了一下,灭了。
屋里黑得彻底。
她站在原地,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你说要陪我种田……可你瞒我的,比这夜还黑。”
阿禾在睡梦中动了动,嘴唇微微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
林晚没听清。
她转身要走,脚尖却踢到床底一个硬物。
低头一看,是个小布包,边角磨得发毛,像是藏了很久。她弯腰捡起来,刚解开一角,里头露出半块发黑的饼。
那是她七年前给阿禾的第一顿饭,她舍不得吃,偷偷藏起来的。
她说过,等他考上秀才就拿出来,当“开荤宴”的彩头。
她一首以为那饼早就烂了。
可现在,它就在这儿,包得整整齐齐,连绳子都是她打的结。
林晚的手抖了一下。
她慢慢把布包塞回床底,站起身,走到门口。
天快亮了,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残芯晃了晃,映出她半边脸。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是干的。
可心口像被什么生生剜了一刀,血不流,却疼得她首不起腰。
她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出去。
院子里,竹篓还靠在墙边,里头那几株红薯静静躺着,最大的那颗表皮泛着微光,像烧透的炭火。
林晚走过去,伸手摸了摸。
土是湿的,根是硬的。
她把它往篓子深处按了按,像是怕人偷走。
然后她转身进了厨房,抓起灶台上的陶罐,倒出最后一点米。
米粒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数了数,刚好够煮一碗。
水倒进锅里,她蹲在灶前,划了根火柴。
火苗“啪”地燃起来,照亮她低垂的脸。
锅盖没盖严,蒸汽往上窜,打湿了她一缕头发。
她没去擦。
火光跳动,映在她眼里,像两簇不肯熄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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