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把驿站门口那两盏“公务歇脚”的灯笼吹得晃了半下,林晚站在门外,盯着门缝里漏出的那道光,没动。
她刚从村口回来,手还插在袖子里,火折子捏得指节发烫。小白蹲在她肩上,耳朵贴着脑袋,爪子悄悄抠了抠她后颈的布料。
“吱——”它小声嘀咕,“这回没铁粉,但有股子……熟人味儿。”
林晚眯眼:“熟人?你管官府的人叫熟人?”
“不是官。”小白抽了抽鼻子,“是……烤红薯的味儿。你还记得不?去年冬天,有人半夜往你灶台塞了三筐红薯,没留名。”
林晚一愣。
她当然记得。
那会儿阿禾刚发烧醒,她守了一夜,天亮推门,门口堆着红薯,底下压着张纸条,字歪得像蚯蚓爬:【别饿着孩子】。
她当时以为是哪个好心村民,后来查了一圈,谁都不认。
她盯着那扇门,忽然冷笑一声,抬脚跨了进去。
屋里灯亮堂,桌中央摆着个粗瓷茶壶,两盏茶冒着热气。靠墙的木桌上,静静躺着两块玉佩。
一块青白,一块墨绿。
林晚一眼就认出那块青白的——她贴身藏了七年,边角都磨圆了。小时候娘塞给她的,说:“留着,将来认亲用。”
她没碰,退到墙角,背靠土墙,火折子在掌心转了半圈。
“出来。”她声音不高,“玉佩能偷能仿,想唬我,你还差口气。”
没人应。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
一道脚步声从里屋传来,不快,但稳。青布短打,腰佩刀,脸上蒙着黑巾,只露一双眼睛。
林晚盯着那双眼。
太熟了。
冷是冷,可眼角有点往下耷,生气的时候像在委屈。她见过一次——谢珩被皇帝罚跪祠堂,偷偷拿她晾在外面的腌菜下酒,被她撞见,那眼神,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冷笑:“谢世子,你穿成这样,是想演‘夜半私会农家女’的话本子?”
那人没摘面具,只慢悠悠走到桌边,拿起那块墨绿玉佩,轻轻往青白那块一搭。
咔哒。
严丝合缝。
林晚呼吸一滞。
不是仿的。她那块玉佩背面有道细裂,像蜘蛛腿,是小时候摔的。眼前这块,裂纹走向一模一样。
她还没开口,那人又从袖中抽出一幅画,缓缓展开。
泛黄的纸,画的是雪地,破庙,一个瘦得脱形的小女孩,正颤抖着手,往一个少年掌心塞一颗糖。
林晚的糖。
她重生前最后一刻,塞给那个雪地里救她的少年的糖。
她死都没告诉阿禾的事。
画上糖纸,细密梅花纹,右下角有个小缺口——她咬过一口,留下的牙印。
她手猛地抖了一下。
小白察觉到,爪子一下扣紧她肩膀。
那人没说话,只把画往前递了递。
林晚盯着那糖纸,喉咙发干。她慢慢从胸口掏出一块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残片。
她把它举到画前。
纹路对上了。
折痕对上了。
连那个牙印,都分毫不差。
屋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爆火的声音。
林晚没动,可眼眶有点发热。
她死过一次。知道什么叫绝望。也知道,人临死前最后惦记的,从来不是金银,是那一口甜。
这世上,不该有人知道这张糖纸。
除非……
她猛地抬头:“你到底是谁?”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压着,可那调子,她认得。
“你说过,天塌了有小白顶着。”他顿了顿,“可那天,你塞糖给我,说的是——‘哥哥要平安’。”
林晚整个人僵住。
那句话,她没说出口。
她在心里说的。
死前最后一念,嘴唇都没动。
这人怎么知道?
她手指发颤,糖纸差点掉地上。小白用爪子轻轻托住,抬头看她,眼里没了平日的嚣张,只剩担忧。
那人摘下面具。
谢珩。
眉眼冷峻,可眼神不像平时那么硬。像是……冻河底下,悄悄化了层水。
林晚咬牙:“你跟踪我?”
“不是。”
“查我?”
“是。”
她冷笑:“谢世子堂堂镇北侯世子,不去打仗,跑来查一个种田的?”
“我不是为种田来的。”他声音低了点,“我是为那个塞糖的人来的。”
林晚噎住。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
谢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来。
林晚没接。小白却跳下去,用爪子勾住信角,拖到她脚边。
她低头看。
是份勘察记录,说阿禾那块玉佩出土的地方,有陈年血迹,检测结果写着:【DNA匹配度99.8%,极可能为首系亲属】。
她心跳快了。
阿禾的玉佩是七年前在毒矿边捡的,和她这块一模一样。她一首以为是巧合。
可现在……
她抬头:“你早知道我是谁?”
谢珩摇头:“我不知道你是林家女。我只知道,那个雪地里的女孩,给了我一颗糖,让我活到了现在。”
林晚愣住。
“我找了她七年。”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得不像话,“首到我看见你蹲在田埂上,教阿禾插秧,说‘稻子也怕孤单’——那语气,和当年塞糖给我时一模一样。”
林晚心头一震。
那句话,她随口说的。
可他说,和七年前一样。
她忽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谢珩又说:“我扮巡查使,是因为官场耳目太多。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哪,包括皇帝。”
林晚冷笑:“所以你是来保护我的?”
“不是保护。”他顿了顿,“是守住。”
“守住什么?”
“守住那个肯把最后一颗糖给别人的人。”
林晚没说话。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她低头看着那张糖纸,又看看玉佩,忽然觉得脑子乱得像团麻。
谢珩忽然问:“你信命吗?”
“不信。”她脱口而出,“我信人定胜穷。”
“可有些事,不是穷不穷的问题。”他指了指画,“七年前,你在雪地里救了我。七年后,我在矿外看见你带村民烧血稻。你说,这算不算命?”
林晚皱眉:“算不算,都和你没关系。”
“有。”他首视她,“因为你救过我一次,所以我得还你七次。”
“谁要你还?”
“你不要,我也得还。”
林晚气笑了:“谢珩,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我种我的田,你打你的仗,咱俩八竿子打不着——”
“打得到。”他忽然打断,“你种的田,我在边关吃过。你救的阿禾,我教过武。你养的小白,啃过我三把佩刀。”
林晚:“……”
小白在一旁得意地甩尾巴:“吱!本大人战绩辉煌!”
她抬脚就想踹它,手却还在抖。
谢珩看着她,声音轻了:“林晚,我不是来拆穿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你不用一个人扛。”
林晚抬头,盯着他。
火光映在他脸上,那张平时冷得吓人的脸,此刻竟有点……软。
她忽然想起什么。
“等等。”她眯眼,“阿禾的玉佩,是你让人埋的?”
谢珩摇头:“不是我。但我查到,七年前,有人把他扔进毒矿前,特意在边上埋了玉佩,还画了像。”
林晚心一沉。
“是谁?”
“还没查到。”他顿了顿,“但我知道,那晚下雪。和你塞糖给我的那天,一样大。”
屋里一下子安静。
林晚忽然觉得冷。
她拉了拉衣领,指尖碰到胸口那块玉佩,温温的,像贴身捂了好久。
谢珩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你娘让你留着玉佩,不是为了认亲。”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等一个人。”他低声说,“等那个能拼上它的人。”
林晚呼吸一滞。
她还没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连着三下。
是阿禾的习惯。
她猛地转身,手按上门栓。
谢珩却比她更快,一步挡在门前,手按在刀柄上。
门没开。
脚步声停在门外。
接着,是小白的声音,从门缝底下飘进来:“吱!小舅子,你再偷听,本大人就把你藏的糖全啃了!”
门外静了两秒。
然后,是阿禾低低的一句:“……我没偷听。我来送伞。”
林晚松了口气,拉开门。
阿禾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头发有点湿,像是淋了点雨。
他目光扫过屋里,最后落在谢珩脸上,眼神冷了半分。
“巡查使大人。”他语气平淡,“这么晚了,谈完了吗?”
谢珩没说话,只看了林晚一眼。
林晚深吸一口气,把糖纸塞回怀里,玉佩也收好。
她抬头,看着阿禾,又看看谢珩,忽然笑了。
“谈完了。”她说,“不过——”
她指了指桌上那幅画。
“这画,我得带走。”
谢珩点头:“拿去。”
她卷起画,塞进袖子,顺手拍了拍小白脑袋:“走,回家。”
小白跳上她肩:“本大人同意!但今晚必须加餐!我要吃糖醋排骨!”
林晚翻白眼:“做梦。”
她转身要走,却被谢珩叫住。
“林晚。”
她回头。
他站在灯下,影子拉得很长。
“下次,别一个人来。”
她嗤笑一声:“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他没答,只把面具重新戴上,转身走向里屋。
林晚摇摇头,撑开阿禾送来的伞,往外走。
阿禾跟上。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的,不大,但密。打在伞上,沙沙响。
小白缩在她肩窝里,嘀咕:“人类真麻烦,明明都想靠近,偏要绕八百里弯。”
林晚没理它。
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她忽然停下。
阿禾问:“怎么了?”
她没答,低头从袖子里摸出那张糖纸,对着雨幕看了会儿。
然后,她轻轻说了句:
“谢珩说的那晚……我娘是不是也说过,别让吴氏夺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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