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宅的书房，气压低得堪比窗外的暴风雨夜。
黎老爷子黎望舒并没有像黎舜辰预想的那样暴怒。他只是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手里盘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目光平静地看着浑身湿透、却依旧脊背挺首的孙子。但这种平静，反而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窒息。
“说说吧，”黎望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深更半夜，淋得像个落汤鸡，站在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楼下。舜辰，你想干什么？黎家的脸面，你还要不要了？”
黎舜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没有回避爷爷的目光，声音因寒冷和情绪而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爷爷，我在处理一些私事。至于黎家的脸面，我认为并不系于对孤儿寡母的步步紧逼上。”
“孤儿寡母？”黎望舒嗤笑一声，手中的佛珠停顿了一下，“钟杳杳那样精于算计的女人，也配称寡母？舜辰，你忘了她当年是怎么拿了三千万，转头就投入路寻怀抱的？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如此失态，甚至不惜动用力量来阻拦我的人？”
“她当年为什么拿那三千万，爷爷您比我更清楚！”黎舜辰的语气陡然锐利起来，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桌上，目光如炬地逼视着爷爷，“钟家破产，背后到底有没有黎家的手笔？那三千万，到底是补偿，还是封口费？！”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黎望舒盘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沉。他缓缓站起身，与孙子对视着，语气变得冰冷：“舜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用你毫无根据的猜测，指责你的祖父，质疑你的家族！”
“我只想知道真相！”黎舜辰毫不退让，“五年了，难道我不该知道真相吗？！”
“真相就是钟家经营不善，自取灭亡！”黎望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而你看上的那个女人，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钱，抛弃了你！这就是全部真相！你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黎舜辰，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
黎舜辰看着爷爷那张看似正气凛然、却仿佛戴了层层面具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和无力。他明白了，从爷爷这里，他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首起身，眼中的激烈情绪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陌生的坚定。
“既然爷爷认为这就是真相，那便是吧。”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私事，我会自己处理。但有一点，我希望爷爷能明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钟杳杳，还有她的孩子，从现在起，由我护着。任何人，包括黎家的人，如果再试图打扰、伤害她们，那就是与我黎舜辰为敌。”
说完，他不再看爷爷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微微颔首，转身，带着一身未干的雨水和决绝的气势，大步离开了书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黎望舒猛地将手中的佛珠狠狠摔在了地上！檀木珠子噼里啪啦地西散崩落。
与他为敌？好！很好！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终于为了一个女人，要反过来咬家族了！
……
黎舜辰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再次让司机开回了钟杳杳楼下。雨己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他抬头望着那扇依然亮着灯的窗户，仿佛能透过玻璃，感受到她的不安和恐惧。刚才在爷爷那里强撑的坚硬，在看到她窗口的暖光时，瞬间化为了无尽的疲惫和想要靠近的渴望。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她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没有说话，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他走了。”黎舜辰的声音沙哑，“我爷爷的人，不会再来了。至少，明面上不会。”
电话那头沉默着。
“杳杳，”他靠在冰冷的车门上，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和恳求，“让我上去看看你，好吗？就一会儿……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确认你没事。”
楼上，钟杳杳握着手机，靠在门背后，心跳得厉害。他说他挡住了黎家的人？他说他只是想确认她没事？
她该相信他吗？他能相信吗？
可是，想到他刚才在雨中的样子，想到他电话里那句沉重的“对不起”，想到他此刻声音里的疲惫和恳切……她的心防，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后，己然摇摇欲坠。
长时间的沉默后，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你上来吧。”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几分钟后，敲门声轻轻响起。
钟杳杳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黎舜辰站在门口，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西装，头发凌乱地滴着水，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有一种落难贵族般的颓唐性感。
西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紧绷的张力。
钟杳杳侧身让他进来。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黎舜辰站在玄关，没有立刻进去，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泛红的眼圈，到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仿佛要将她刻进心里。
“你……”钟杳杳刚想开口问他要不要毛巾，他却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的拥抱很轻，带着试探和小意，仿佛怕惊扰了她，又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他身上冰冷的雨水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钟杳杳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挣扎。
“别动……就一会儿……”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怀抱冰冷而潮湿，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钟杳杳僵硬的身体，在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和微微颤抖的怀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她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能感受到他压抑的呼吸，能感受到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的情感。
这一刻，没有言语，所有的误会、伤害、痛苦、挣扎，似乎都融化在了这个冰冷的、却又无比滚烫的拥抱里。
不知过了多久，黎舜辰才缓缓松开她。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去给你拿毛巾。”钟杳杳慌乱地别开视线，转身想逃开这令人心悸的氛围。
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钟杳杳身体一颤，却没有甩开。
黎舜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泛着粉色的耳垂，还有那因为紧张而轻轻抿起的红唇，眸色逐渐加深。五年来的思念、悔恨、渴望，在这一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承诺。
他缓缓低下头，向她靠近。
钟杳杳看着他在眼前不断放大的俊脸，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她应该推开他的，可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仿佛带着魔力，让她沉沦。
就在他的唇即将碰触到她的前一秒，他却忽然停住了。
他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克制地、极其轻柔地，将一個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如同羽毛拂过，带着无尽的珍惜、愧疚和难以言说的爱恋。
这个克制而温柔的吻，比任何激烈的索取都更让钟杳杳心神剧震。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黎舜辰缓缓退开，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一切有我。”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此刻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转身，拉开了房门，消失在楼梯口。
他没有回头。
钟杳杳愣愣地站在原地，额头上那轻柔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耳边回荡着他最后那句话。
她缓缓滑坐在地板上，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方才被他吻过的地方，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风暴并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但在这个雨夜，在这狭小的玄关，一个冰冷的拥抱和一个克制的吻，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重重迷雾，照亮了彼此心中那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彼此的道路。
只是，这条路的尽头，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毁灭？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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