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舜辰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如同他到来时一样突然，只留下玄关地板上那一小滩未干的水渍，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混合着雨水与他独特气息的冷冽味道，证明着方才那个克制到令人心碎的拥抱与亲吻并非幻觉。
钟杳杳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额间那片仿佛仍在灼烧的皮肤，那里烙印着他方才落下的小心翼翼的吻。轻柔得像是一片雪花，却重得足以在她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别怕。一切有我。”
他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试图驱散她积攒了五年的恐惧与不安。可是，真的能不怕吗？黎望舒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罢手？黎舜辰今天的对抗，恐怕只会激化矛盾，将暗地里的较量彻底摆上台面。
然而，心底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却不可抑制地因他这句承诺而裂开一丝细缝，透进一缕微弱却执拗的光。她用力抱紧自己，将脸埋进膝盖，试图压制住那不合时宜、几乎要破土而出的脆弱和……期待。
......
与此同时，黎舜辰坐回冰冷的车内，并未立刻让司机离开。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额角隐隐作痛。与爷爷的对峙，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那不是商场上的博弈，而是亲情与真相、权力与情感的血淋淋撕裂。
车窗外的雨又渐渐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敲在他混乱的心上。他眼前闪过爷爷那张震怒却又不失威严的脸，闪过钟杳杳惊慌失措却强作镇定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元元那张与他并无相似之处、却莫名让他心头柔软的脸上。
那个孩子……自闭症……她这些年，一个人带着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路寻？庄衡？他们能给她真正的依靠吗？
一想到她可能依靠别的男人，哪怕只是朋友，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嫉妒和心痛就攫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五年前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痛楚再次袭来，但与五年前不同的是，如今这痛楚里掺杂了更多的怜惜、愧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幽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他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干练利落的女性声音：“Boss。”
“Eva，”黎舜辰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暂停手上所有关于华尔街那边的事务跟进。启动最高级别调查，目标：五年前B市钟氏集团破产案的所有细节，特别是资金流向、以及当时所有与钟家有业务往来或竞争关系的企业动向，包括……黎氏。我要知道所有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
电话那头的Eva显然顿了一下，但专业的素养让她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明白，Boss。权限等级？”
“无限。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包括那些‘灰色’地带的。我要最快速度看到报告。”黎舜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还有其他指示吗？”
黎舜辰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声音低沉了下去：“另外，帮我查一个人。钟杳杳身边一个叫元元的孩子，西岁左右，男孩，患有自闭症。我要知道他全部的就医记录、出生证明……以及，生物学父亲的所有信息。”
说出最后几个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干涩疼痛。他憎恨这种不受控制的不确定感，憎恨自己竟然需要去调查一个可能与她、与其他男人血脉相连的孩子。但他必须知道。他必须掌握一切，才能更好地……保护她？还是禁锢她？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挂了电话，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理智告诉他，五年前的背叛是事实，她拿钱走人、投入路寻怀抱（至少表面如此）是事实。但情感，以及今晚她眼中那无法伪装的恐惧和一丝残留的情愫，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他知道，自己再次无可救药地陷了进去。即使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即使可能再次被伤得遍体鳞伤，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独自面对风雨而无动于衷。
“回公寓。”他终于对司机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黑色的卡宴缓缓驶离，融入了迷离的雨夜。车内的黎舜辰，如同一位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君王，暂时收起了锋芒，却开始布局下一场更艰难的战役。而这场战役的核心，是一个叫钟杳杳的女人。
......
第二天，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卧室，唤醒了浅眠的钟杳杳。
她睁开眼，有些恍惚地看着天花板，昨夜的一切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回放——黑衣人的骚扰、黎舜辰如天神般降临在雨中、他与黎家的对峙、那个冰冷的拥抱、额头上温柔的吻、还有他那句沉重的承诺……
她猛地坐起身，心有余悸。
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楼下空空如也，只有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街道和停靠的普通车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
她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庄衡。
“喂，一一？”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杳杳姐！你没事吧？”
庄衡的声音透着罕见的焦急，“我昨晚后来派人去你那边看了，说楼下有可疑车辆，但没多久黎舜辰的车就到了，后来好像还跟他爷爷的人对峙了？怎么回事？黎家那老东西的找你麻烦了？！”
钟杳杳心里一暖，到底是自己人。
“没事了，己经解决了。黎舜辰他……暂时挡住了。”
“暂时？”
庄衡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语气变得严肃，“黎望舒那个老狐狸，睚眦必报，他孙子为了你当面驳他面子，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杳杳，你得小心点。要不这几天让慕慕先别回来了？或者我去你那儿住？”
“不用，”
钟杳杳立刻拒绝，“黎舜辰说了明面上不会再来。他既然说了，应该能暂时稳住。慕慕那边……我会让保姆带他在国外多待几天。一一，帮我查查，昨晚来的那几个人，什么来路。”
“己经在查了。”
庄衡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还有，黎舜辰那边……你确定要跟他再扯上关系？五年前那浑水，你还没蹚够吗？”
钟杳杳沉默了。
庄衡的问题，首击她内心最深的矛盾和恐惧。
“一一，我不知道。”
她诚实地说，声音里带着迷茫，“我看到他……还是会心动。看到他为了我跟家里对抗，我会心疼，也会……有点没出息的开心。但是我也怕，怕重蹈覆辙，怕最后又是一身伤，更怕……连累慕慕。”
庄衡在那头叹了口气：“杳杳，爱情这东西，真不是个东西。它才不管你是不是理智，是不是准备好了，来了就是来了，躲都躲不掉。但是，孩子是底线。在确定绝对安全之前，慕慕的身世，绝对不能让他知道。黎家那样的地方，知道了慕慕的存在，要么抢，要么……毁。没有第三种可能。”
庄衡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钟杳杳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爱情或许可以冲动，可以不顾一切，但身为母亲，她必须为孩子撑起最坚固的保护伞。
“我知道。”
她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有分寸。”
挂了电话，钟杳杳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大学城那块地的竞标。这不仅关系到天时资本的发展，现在更成了她接近黎舜辰、同时也是试探黎舜辰意图的一个重要舞台。
......
黎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黎舜辰正在听助理汇报大学城地块的最新进展。
“封氏己经正式宣布退出竞标。目前最有竞争力的除了我们，还有周氏娱乐和路氏集团的路寻少爷。周氏意图打造大型娱乐综合体，资金雄厚。路少那边……动向不太明确，似乎志在必得，但又不像有具体开发规划。”助理一丝不苟地汇报着。
黎舜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路寻……他最近和钟杳杳走得很近？”
助理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Boss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专业地回答：“公开场合见过几次。有传言说……钟小姐和路少关系匪浅，甚至那个孩子……”
“够了。”
黎舜辰冷冷打断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继续关注竞标对手的动态。特别是周氏，他们的资金链，仔细查。”
“是。”
助理连忙应下，不敢再多言。
助理退出后，黎舜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城市。钟杳杳、路寻、元元……这些名字在他脑海中交织。他知道，路寻参与竞标，很大可能是因为钟杳杳。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孩子……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必须加快调查速度了。
而在那之前，大学城这块地，他必须拿下。这不仅是一个商业项目，更是一种宣告——对B市商界，也是对钟杳杳的宣告。他黎舜辰，回来了。并且，他不会放手。
......
下午，钟杳杳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预约了黎氏集团的总裁——黎舜辰。
她要以天时资本当家人的身份，正式与他谈谈“合作”的可能性。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试探棋。
前台小姐将她引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时，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深吸一口气，她敲响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他低沉悦耳的声音。
钟杳杳推门而入。黎舜辰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处理文件，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俊朗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钟总，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疏离而客气。
钟杳杳心中微涩，但脸上却扬起职业化的完美笑容，优雅落座：“黎总，打扰了。关于大学城那块地，不知黎总是否有兴趣听听我们天时资本的一些……小小建议？”
黎舜辰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做出倾听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愿闻其详。不过，我记得封氏己经退出，钟总这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封域来当说客？”
他的话带着轻微的挑衅，像是在刻意划清界限。
钟杳杳迎上他的目光，笑容不变，眼神却同样锐利起来：“我只代表天时资本，以及我个人的利益。黎总，在B市，想从封氏和路氏口中抢食，光靠YS资本的名头，恐怕还不够。你需要一个熟悉本地规则和……潜规则的盟友。”
“比如？”
黎舜辰挑眉。
“比如，我能帮你扫清一些你看不见的障碍，用我的方式。”
钟杳杳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诱惑，“而我的要求很简单，项目成功后，天时资本要参与后续运营，并且，利润我要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手指。
黎舜辰看着她自信满满、甚至有些狡黠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总是有很多鬼点子、明亮得如同向日葵般的少女。心底某处悄然软化，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钟总的胃口不小。”
他淡淡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又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转头就把我卖给下一个出价更高的人？比如……路寻？”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钟杳杳的痛处和他们之间最敏感的禁区。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钟杳杳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看着黎舜辰，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良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嘲讽：
“黎舜辰，五年了，你评判一个人价值的标准，还是只有‘会不会背叛’这一条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钟杳杳永远定格在了五年前拿钱走人的那一刻？”
她的反问，让黎舜辰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钟杳杳却忽然站了起来，脸上的脆弱消失殆尽，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商业面具。
“既然黎总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就不打扰了。”她优雅地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
“对了，忘了告诉黎总。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就像向日葵，它之所以向着太阳，不是因为阳光有多耀眼，而是因为它的背后，藏着无法言说的黑暗和挣扎。黎总在华尔街待了五年，难道还没学会不要轻易相信表面的走势图吗？”
说完，她拉开门，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她离去的背影。
黎舜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回味着她最后那番意有所指的话，眉头紧紧锁起，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真相？
而此刻，乘坐电梯下楼的钟杳杳，靠在冰冷的梯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即将涌出的酸涩强行逼了回去。
谈判看似破裂了，但她知道，她抛出的鱼饵，己经带着钩，沉入了黎舜辰的心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并继续加码。
这场始于算计的重逢，终于在利益的舞台上，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感情，则成了这场博弈中最危险也最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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