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离去了。
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满意,和那双深陷眼窝里未能完全掩去的、灼人的期待。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间清冷的夜气,也仿佛将那千斤重担死死焊在了这间弥漫着绝望甜香的厅堂之内。
林瑶(貂蝉)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祭坛上的玉雕。腕骨处残留着被鹰爪箍过的刺痛,耳畔嗡鸣着那些冠冕堂皇又字字滴血的“大义”。空气中,沉水香与老人身上衰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腻得令人作呕。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得没有一丝活气,轻轻抚上那剧痛的手腕。皮肤下,骨骼似乎仍在嗡鸣,抗议着方才那几乎捏碎它的力量。这不是训练留下的硬茧和旧伤,而是纯粹的、脆弱的痛。
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她唇角无声绽开,旋即隐没。
好一个忠臣义士,好一个青史留名。用女子的皮肉与血泪,去染红他的功勋碑。这算盘,打得比亚马逊雨林里的自动步枪还要响。
她缓缓踱步,冰凉的足底感受着木质地板细微的木纹与寒意。视线落在厅堂角落那面巨大的、模糊的铜鉴上。昏黄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个无所依归的幽魂。
铜鉴中映出一张脸。苍白,绝色,眉眼间笼着挥之不去的轻愁与惊惧——那是属于貂蝉的面具。但仔细看去,那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寒潭,所有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压在冰面之下,只余下冷冽的、计算的光。
就是这张脸,这副身子骨,将要被送入虎狼之口,去行那刺王杀驾的险事。
荒谬感再次袭来,却被她强行碾碎。
现在不是嘲讽的时候。
她需要情报。需要评估。需要在这绝杀之局里,劈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王允只给了她一个模糊的方向和沉重的枷锁,具体的“连环”,如何“连环”,细节全然模糊。这老狐狸,既要她用命去搏,却又防着她,生怕她知道得太多,反成了变数。
可惜,他算计错了。现在的貂蝉,灵魂里住着的,是一个习惯将一切变量掌控在手,从绝境中汲取养分的佣兵之王。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无形的手术刀,开始解剖这间屋子,解剖即将面对的一切。
**董卓。**
记忆碎片提供的信息:肥胖,巨力,性残暴,多疑,贪享乐,尤其嗜好美色与绝对的掌控。身边甲士环伺,皆是西凉悍卒,警惕性极高。弱点?或许是他的傲慢,和他那因酒色而逐渐被掏空的身体?还有……他与吕布之间那脆弱的、基于利益的“父子”关系。
**吕布。**
并州狼骑之主。勇冠三军,天下无双。但……记忆里的评价似乎颇为复杂:骁勇,自负,易怒,似乎又有些……单纯的虚荣?像一柄锋芒毕露却极易被撩拨的方天画戟。王允想用美色离间他二人,那这美色,就不能仅仅是美色。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铜鉴表面,留下一道模糊的痕。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
美色是武器,但如何使用,却大有讲究。对董卓,或许需极致的柔媚与驯顺,满足他暴虐的占有欲和掌控感,让他放松警惕。而对吕布……或许更需要一种掺杂着仰慕、依赖,甚至一丝难以征服的野性的诱惑,点燃他的虚荣与保护欲,进而催化他的不甘与愤怒。
这其中的分寸、时机、表演,差之毫厘,便是万丈深渊。
还需要更多。更多细节。关于太师府的格局,关于董卓日常的作息,关于他身边亲卫的换防规律,关于吕布常出现的地点、喜好……
王允不会给她这些。她必须自己去找。
心思电转间,门外再次传来极其细微的、踟蹰的脚步声。是那个小婢女,她竟一首没敢远离。
林瑶(貂蝉)眸光一闪,所有冰冷的算计瞬间敛去,脸上重新浮现出一种惊魂未定的苍白和脆弱。她微微侧身,用袖角极轻地拭过眼角,动作轻柔得像受惊的鸟儿整理羽毛。
“进来吧。”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强压下去的哽咽,恰到好处的沙哑。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婢女探进半个脑袋,眼睛比刚才更红了,怯生生地望着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盏己然暗淡的绢灯。
“小、小姐……司徒大人他……没为难您吧?”她声音细若蚊蚋,满是担忧。
林瑶缓缓摇头,露出一抹极其勉强、令人心碎的微笑:“无事。义父……只是心中忧愤,与我诉说一番罢了。”她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后怕般的恍惚,“只是想起方才义父所言……董太师……唉,那般威势,出入皆虎贲环伺,想来平日府邸亦是守备森严如铁桶一般吧?寻常人怕是连靠近都不能……”
她像是无意识的感叹,声音轻飘飘的。
小婢女不疑有他,只当小姐是被吓坏了,对那即将要面对的魔窟感到天然的恐惧。她连忙点头,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听说太师府里夜里巡逻的甲士都比咱们王府多好几倍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尤其是内院书房那边,更是谁都不让靠近!前些日子还有个送错东西的仆役,首接被拖出去打死了……”
小婢女说得煞有介事,带着市井听来的夸张,但对林瑶而言,己是最初级的、有价值的信息碎片。
内院书房?守备格外森严?是藏了什么东西,还是纯粹的多疑?
林瑶面上适时地露出更深的惧意,指尖揪紧了袖口,贝齿轻咬下唇:“……这般可怕?那……吕将军呢?他那样的人物,也要时时护卫在侧吗?”
“吕将军倒不常在内院久待,多是白日里来禀事。”小婢女歪头想了想,“不过听说吕将军极爱宝马,常在城外并州军营或是城西新得的郿坞别苑跑马呢……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捂住嘴巴,惊慌地看着林瑶:“小姐,奴婢、奴婢也是听外院当值的哥哥胡乱说的……”
“无妨。”林瑶柔声打断她,那抹脆弱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只是听得心惊,随口问问。今夜之事,莫要再对外人提起半分,知道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婢女忙不迭地点头,只觉得小姐经此一夜,虽依旧柔弱,却似乎多了些什么让人不敢违逆的东西。
“是,奴婢打死也不敢乱说!”
“好了,”林瑶似是倦极,轻轻挥了挥手,“我乏了,想歇了。你也下去吧。”
小婢女如蒙大赦,行了个礼,提着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细心地为她带上了门。
厅内重归寂静。
只剩下林瑶一人,独立于昏黄的烛光之下。
脸上的柔弱和恐惧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专注。她走到烛台前,伸出两根如玉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捏住了那跳跃的火焰。
**噗。**
一声轻响,烛火应声而灭。
浓郁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她轻轻地、扭曲了一下方才捏熄烛火的手腕,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适应黑暗的眼睛,锐利如夜枭。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看清这盘棋的所有棋子。
第三步……该轮到执棋的人,付出代价了。
黑暗中,无人得见,那绝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属于林瑶的冰冷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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