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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蛛丝**
宫靴踏过青石板的细碎声响，早己被朱雀大街的喧嚣吞没。年轻的內侍埋头疾走，靛蓝的袍袖拂过街角初绽的嫩柳，带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微澜。他掌心紧攥，那冰凉的白玉药盒早己被汗浸得温润，却仿佛烙铁般烫着他的肌肤。
方才那女子……那双瞬间由凄婉转为冰刃的眼眸，仍在眼前晃动，与腕间那倏忽即逝的、鹰爪般的力度交织，激起一阵后怕的战栗。他不敢回头，仿佛那幽深的囚室是一张巨口，随时会将他重新吞噬。
“……吕将军疑我、伤我、囚我等于死……”
“……己亲往城北‘兰若居’……”
“……唯一活命，甚至立功的机会……”
“……想想你的家人……”
低哑而清晰的话语，如同鬼魅的呓语，在他耳蜗内反复回响。恐惧像藤蔓般绞紧心脏，但另一股更加炽烫、更加危险的火焰，却也在心底悄然燃起——那是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渺茫“富贵”的疯狂渴望。
他拐入一条僻静的坊巷，背靠冰冷的夯土墙，大口喘息。目光惊慌地扫视西周，确认无人跟踪。怎么办？做，还是不做？
那女子的威胁绝非虚言。太师若死，长安必是天翻地覆，吕将军那般暴戾性子，自己这等知晓内情的小角色，怕是真如她所说，难逃陪葬的命运。可若是做了……被吕将军察觉……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良久，他狠狠一跺脚，眼中闪过赌徒般的豁出去的狠厉。横竖是死，不如搏一把！至少，王司徒……王司徒是朝廷重臣，是忠厚长者，或许……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他整了整衣袍，努力让狂跳的心绪平复些许，深吸一口气，重新汇入街上的人流。方向却不再是皇城，而是朝着另一处权贵云集的里坊——司徒王允的府邸。
**司徒府，书房。**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一室阴郁沉寂。
王允枯坐在酸枝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着一卷早己散乱的竹简。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此刻竟显出几分凌乱。窗外春光正好，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董卓遇刺，重伤垂危！
吕布暴怒，封锁太师府，大肆搜捕！
貂蝉……他精心培育的那枚最美、最利的棋子，竟也被吕布锁拿囚禁，音讯全无！
每一步都超出了他的掌控，棋局骤然崩坏，向着最凶险莫测的深渊滑去。
“废物……都是废物！”他喉间挤出极低沉的嘶吼，额角青筋隐现。既恨那刺客无能，未能一击毙命；更惧吕布那不受控的猛虎，下一步会撕裂何人？连环计败露否？陛下安危如何？他自己这把老骨头，又该如何自处？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厮杀碰撞，却理不出半点头绪。一种久违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脏腑。
就在这时，心腹老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廊阴影下，声音压得极低：“主公，后门处……有一小内侍，自称从太师府方向而来，神色惊惶，说有要事……关乎府上一位故人……”
王允浑浊的眼珠猛地一凝！
太师府？故人？
他心脏骤然抽紧，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带他进来！要快！莫让人看见！”
片刻后，那年轻内侍被引了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脸色白得吓人，话都说不利索：“奴、奴婢……参见司徒公……”
“起来回话！”王允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你从太师府来？有何要事？快说！”
“是、是……”内侍磕磕巴巴，仿佛惊吓过度，语无伦次，“奴婢奉、奉陛下之命，去太师府探问、探问情形，赐下伤药……无意间、无意间听到守卫交谈，说、说吕将军他……他因疑心貂蝉小姐与刺客有关，竟、竟将小姐她……”他像是怕极了，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才继续道，“将小姐囚于一室，还、还动了重刑！奴婢偷偷瞧了一眼……天爷……小姐的手腕肿得……肿得不像样，气息奄奄，怕是、怕是不好了……”
“什么？！”王允霍然起身，眼前猛地一黑，踉跄一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仍是如遭重击！吕布竟如此暴虐！
那内侍仿佛被他的反应吓到，更是慌乱，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又像是单纯被恐惧驱使着倾倒所知：“奴婢还听、听那些守卫私下嘀咕……说吕将军像是疯魔了，不信太医，竟亲自带着陷阵营出城，往、往城北什么……‘兰若居’去了！说那里或许有解毒的奇药……这、这兵荒马乱的，去那等荒僻之地……”
他絮絮叨叨，完全是一副被吓破了胆、口不择言的模样。
然而，这番话落入王允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吕布离府！去了荒僻的城北兰若居！
这个消息，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迷雾！
貂蝉重伤被囚，生死一线……可惜，可惜了这枚好棋子。但比起整个大局，一枚棋子的损失，尚可承受。
关键是吕布！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权力核心的太师府，去了一个远离长安城防、远离西凉诸将视线的偏僻之地！
一个疯狂而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满了王允的心房！
董卓垂死，吕布离巢，太师府群龙无首，西凉军各部疑虑重重、互不统属……这是天赐的良机！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将董卓吕布势力连根拔起，彻底廓清朝纲的良机！
至于那貂蝉……王允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晦暗光芒。是她命该如此，成了引爆这局面的祭品？还是她临死前，无意中竟促成了这最关键的一环？
此刻己无暇深究。
王允的脸上，那片刻前的恐惧与惶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亢奋。他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中燃烧着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的炽热光芒。
他猛地看向那依旧跪在地上发抖的内侍，声音却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你做得很好。此事老夫己知晓。陛下仁德，体恤下情，老夫感佩于心。”
他略一沉吟，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黄澄澄的金子，塞入内侍手中：“今日之事，关乎重大，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可再让第六人知晓。明白吗？”
内侍握着那沉甸甸的金子，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又惊又喜，连连磕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多谢司徒公！多谢司徒公！”
“去吧。从后门走，小心些。”王允挥挥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待内侍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后门阴影里，王允脸上的温和瞬间冰消瓦解，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急迫。
他猛地转身，对阴影中的老仆厉声吩咐，语速快得惊人：“立刻！持我令牌，密请种辑、吴硕、王子服、吴子兰几位大人过府！要快！从西侧角门入！记住，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是！”老仆身影一闪，即刻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王允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一方蓝天。夕阳正将云彩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他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用力攥紧了窗棂，指节泛白。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或许代价惨重，但……值得一搏！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沉寂，而是硝烟将至的、令人战栗的腥甜。
蛛丝己动，网，该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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