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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隙光微现**
吕布带起的凛风尚未在廊道尽头彻底散去，那沉重靴声的回响却己被另一种细微动静取代。
并非守卫规律刻板的踱步，而是更轻、更飘忽，像秋叶扫过石阶，带着几分迟疑与惊怯。
林瑶（貂蝉）闭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耳廓微不可闻地转向门扉方向。全身的痛楚依旧喧嚣，左腕处灼热的搏动几乎要撑裂皮肉，但她的神识却如浸入冰水般清明锐利。
来了。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呼吸刻意放得轻浅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出细微的、压抑不住的痛楚嘶声，仿佛濒死小兽的哀鸣。冷汗濡湿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十分狼狈凄艳。
那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似是有人在低声交谈，声音模糊不清，只隐约捕捉到守卫硬邦邦的拒绝：“……将军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另一个更尖细、更惶恐的声音急切地哀求着什么，断续飘入几个字眼：“……陛下听闻……惊扰……特赐……伤药……”
陛下的名头似乎让守卫犹豫了。
短暂的沉默后，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瑶的心跳在那一瞬几乎凝滞。
门被推开一条窄缝。先探进来的是一截纤尘不染的靛蓝宫袍袖角，随即，一张白净无须、年轻却写满惶恐的脸小心翼翼地探入。并非之前那个送汤的小内侍，这位年纪更轻，眉眼间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眼神如同受惊的鹿，飞快地扫视屋内。
当他的目光触及榻上那抹几乎与苍白被褥融为一体的脆弱身影，尤其是那只被粗糙皮绳固定在床栏、紫黑得骇人的手腕时，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与……一丝纯然的怜悯。
“天、天爷……”他极轻地惊呼，声音发颤，“怎、怎会如此……”
他似乎想踏入，却又被吕布的严令和眼前的惨状骇住，一只脚悬在门槛内外，进退维谷。
林瑶适时地发出一声极痛苦的、细弱呻吟，羽睫艰难地抬起，露出一双被剧痛和泪水洗得朦胧涣散的眸子。她看向门口那年轻内侍，眼神空茫了一瞬，仿佛才聚焦，随即涌上巨大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哀恳。
“是……是陛下身边的贵人么……”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泪水无声滑落，“求……求贵人垂怜……民女……民女快死了……”
那内侍被她看得浑身一僵，那目光中的绝望与哀求纯粹得刺目。他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廊下的守卫，见其并未强硬阻止，才哆哆嗦嗦地迈进门内，却也不敢靠近，只站在门边，声音又轻又急：
“姑、姑娘快别这么说……奴婢、奴婢只是奉陛下之命，听闻府中惊变，特、特赐下些宫廷金疮药……”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盒，双手捧着，像是捧着一块烫手山芋，“陛下仁德，闻不得此等惨事……”
林瑶的目光落在那白玉盒上，眼底飞速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却立刻牵动伤处，痛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多、多谢陛下天恩……多谢贵人……”她喘息着，泪水落得更急，“只、只是民女这手……己废了……怕是辜负陛下恩泽……”
她微微抬起未被固定的右手，指尖颤抖得厉害，指向那肿得惊人的左腕，声音里充满了自弃的悲凉：“吕将军……定是疑心了民女……可民女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当时那般乱……民女只是怕极了……胡乱扑出去……怎知、怎知就撞偏了刺客……惹下这等滔天大祸……”
她的话语破碎，逻辑不清，却恰好符合一个备受折磨、惊惧过度的弱女子形象。那内侍听得脸色发白，眼中怜悯更甚，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姑娘快别胡思乱想，好生将养才是……吕将军他……他也是忧心太师……”
“太师……太师如何了？”林瑶猛地抬眼，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仿佛这才想起关键，“那毒……太医们可有好法子？若太师有个万一……将军他……他定然不会放过我……”她说着，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内侍的脸色黯淡下去，轻轻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毒素古怪，己近心脉……怕是……唉……”他叹了口气，满是物伤其类的悲戚，“宫里宫外，都乱着呢……”
果然！董卓命悬一线！
林瑶心头剧震，面上却只是更加绝望，泪水涟涟，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内侍见她这般，心中不忍，又瞥了一眼门外，上前两步，匆匆将那白玉药盒放在床沿：“姑娘，药您收好……好歹能缓解些痛楚……奴婢、奴婢不能久留……”
他转身欲走。
“贵人！”林瑶急唤一声，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哀切，“求您……求您一事……”
内侍停步回头。
林瑶泪眼婆娑，望着他，右手无力地指了指那药盒，又指了指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泣道：“这药……民女自个儿实在无法敷用……能否……能否劳烦贵人，替民女……替民女涂抹少许……实在痛得受不住了……”
她的请求合情合理，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那凄楚无助的模样，足以融化最坚硬的铁石。
年轻内侍脸上显出极大的挣扎。吕布的禁令如同烙铁烫在心头，可眼前这女子的惨状和哀求又实在令人无法硬起心肠。他再次紧张地望向门外，守卫的身影背对着门口，似乎并未留意屋内细微的动静。
最终，那一点未泯的善心与对陛下的交代感占据了上风。他咬了咬牙，快步走回床边，颤抖着手打开那白玉药盒。一股清冽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带着宫廷御制的矜贵。
他用指尖剜了一点莹绿色的膏脂，动作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涂抹在那得发亮的腕间皮肤上。
药膏触及肌肤，带来一丝细微的清凉，暂时压过了那灼热的剧痛。
林瑶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得到莫大解脱的喟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感激真切了几分：“多谢……多谢贵人……”
内侍不敢多看，匆匆涂抹了几下，便欲收手。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的刹那——
林瑶的右手，快如电光石火，却又轻得如同蝶栖，猛地覆上了他正在收回去的手背！
内侍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惊呼出声，猛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方才的脆弱、痛苦、哀求如同潮水般褪去，那双眼底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锐利的、不容置疑的清醒和决绝！仿佛换了一个人！
“听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反抗的力量，“你若想活，想得一场天大富贵，就按我说的做。”
内侍彻底僵住，瞳孔因惊骇而放大，只觉手背上那冰冷的指尖蕴含着可怕的力量，根本不像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出去之后，想办法，立刻将今日所见——吕将军如何疑我、伤我、将我囚禁于此等死——‘不经意’地，透露给王司徒府上的人。”她的语速极快，却毫不含糊，“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替我不平，像是无意间说漏嘴。尤其要告诉王司徒，吕将军己亲自带兵，前往城北‘兰若居’寻觅解毒之物了。”
内侍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要下去：“奴、奴婢不敢……将军会、会杀了奴婢的……”
“他不会知道是你。”林瑶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首刺入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但若你不做，待太师薨逝，吕布清算旧账，你以为你这等知情人，能活得下去？王司徒若能得信，或还有一线生机！这是你唯一活命，甚至立功的机会！”
她的话语如同最致命的蛊惑，精准地击中了他对吕布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
内侍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眼神混乱挣扎到了极点。
林瑶死死盯着他，最后加重筹码，声音更低，却更冷：“想想你的家人。是做乱葬岗的无名枯骨，还是搏一个前程？”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内侍猛地一颤，眼中闪过绝望而又狠厉的光，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兔子，终于露出了咬人的牙。
他重重地、慌乱地点了一下头。
林瑶瞬间松开了手，所有的锐利和冰冷顷刻间消散无踪，她又变回了那个气息奄奄、痛苦无助的伤弱女子，软软地瘫回榻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内侍如同被火烧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榻上之人，胸口剧烈起伏。
门外传来守卫略显不耐的咳嗽声。
内侍一个激灵，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房门，连礼数都忘了，背影仓惶如同白日见鬼。
门，再次被合上。
落锁声清脆，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遥远。
林瑶（貂蝉）静静地躺在榻上，听着那仓惶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刚刚覆过内侍手背的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年轻宦官惊惧的体温和冷汗。
空气中，那清冽的药香与血腥味、冰冷尘埃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腐朽的味道。
她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鱼饵，己再次抛出。
接下来，就看那位“忠君爱国”的义父王司徒，在得知吕布孤身离府、前往偏僻之地的消息后，会作何感想了。
是兔死狐悲？还是……果断抓住这或许是天赐的良机？
她的唇角，在阴影里，极淡地勾了一下。
痛楚依旧撕扯着神经，但希望的隙光，己微不可见地，透入了这间冰冷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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