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色琴弦
那微弱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嘶”声，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弋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废墟之中。
沈明漪空洞的眼睛无助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全身的神经都因这未知的、持续不断的不祥之音而紧紧绷起。她握着的叶廷均的手，指尖感觉到他微弱的、试图收紧的反握，以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他在努力传达着什么。
“……线……”他又一次艰难地挤出气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一点，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焦灼。
线？什么线？
沈明漪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恐慌和无助中抽离出一丝理智。听觉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努力分辨着那“嘶嘶”声的细节。
不是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也不是水流喷射的声音。更像是什么气体在持续泄漏……气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入她的脑海！
煤气？！
这栋西式公馆，使用的是先进的管道煤气！爆炸震碎了窗户，也极有可能撕裂了埋在墙体内或连接着壁炉、厨房的煤气管道！那“嘶嘶”声，那类似煤炭燃烧的焦糊气味……是煤气泄漏！
一旦达到一定浓度，哪怕一丁点火星——未熄灭的烟蒂、金属摩擦的火花、甚至是他们动作过大产生的静电——都足以引发第二次，可能是更致命的爆炸！将他们彻底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下！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明漪，让她几乎窒息。她看不见，但嗅觉和听觉勾勒出的死亡图景，比任何视觉画面都更令人胆寒。
“煤……煤气？”她颤抖着，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声音大一点都会引爆这危险的空气。
叶廷均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是确认。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恐惧。沈明漪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煤气味和灰尘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她松开叶廷均的手，不顾一切地在他身侧的废墟里摸索。
指尖划过冰冷的碎石、尖锐的木刺、以及粘腻温热的血泊。她咬紧牙关，忽略那些刺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出血点，至少要做最简单的包扎，然后必须拖他离开！
她的动作因为慌乱和黑暗而显得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惊人的执着。手掌终于按压到他肋下偏后的位置，那里一片湿热，血液仍在不断地、汩汩地涌出，浸透了他破碎的衬衫和她冰冷的指尖。
“呃……”叶廷均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猛地一僵，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对…对不起……”沈明漪带着哭腔道歉，手下却不敢松开。她猛地想起自己旗袍的内衬。几乎是粗暴地，她空出一只手，撕扯着自己旗袍下摆的内衬布料。阴丹士林布坚韧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她用牙齿配合着手，艰难地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然后摸索着，凭着感觉，将布条用力地、一圈圈缠绕在他仍在渗血的伤口上。她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可能加重了伤势，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布条很快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但缠绕的压力似乎让血流的速度减缓了细微的一丝。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后背。
“嘶嘶——”煤气的泄漏声依旧持续，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先生……叶先生！”沈明漪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急促而颤抖，“我们必须走！这里有煤气！很危险！你……你能动吗？”
叶廷均的呼吸急促而浅弱，每一次吸气都似乎牵扯着巨大的痛苦。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力气，试图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手臂颤抖得厉害，仅仅抬起几寸，便又无力地落下。
他失血过多，体力己经濒临耗尽，根本无力自主移动。
沈明漪的心沉到了谷底。让她一个盲眼的、同样受了冲击的弱女子，拖着一个重伤昏迷（几乎）的高大男人，穿越满是废墟和陷阱的房间，逃离这即将爆炸的险地……这简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但就在这时，叶廷均沾满血污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了几分：“……门……方向……首走……”
他在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和力气，为她指引方向！即便在濒死的状态下，他强大的空间记忆和判断力仍在运作！
沈明漪猛地一颤，空洞的眼中再次燃起一丝微光。对！他还能指引她！
不能再犹豫了！
她咬紧牙关，将他的手臂艰难地搭在自己纤细的肩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从地上撑起来。叶廷均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她踉跄了一下，差点一起摔倒在地。后背和手臂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硬是凭借着一种超乎想象的毅力，半拖半扛地，将他沉重的身躯勉强拉离了地面一些。
每移动一寸，都如同跋涉在刀山火海。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杂物，随时可能绊倒。冰冷的夜风从被炸开的巨大缺口灌入，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煤气的嘶嘶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向左……半步……有桌子……”他断断续续地、极其勉强地指引着，声音越来越弱。
沈明漪依言小心翼翼地挪动，脚尖果然碰到一个倾覆的硬物。若无指引，她必然会被绊倒。
“向前……慢……十步……到门……”
她扛着他几乎全部的重量，一步一步，艰难地在黑暗和废墟中挪动。呼吸灼热如同火烧，双腿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汗水混合着血水和灰尘，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刺痛的涩意，可她甚至空不出手去擦。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微弱的气息指引，脚下危机西伏的道路，和那无处不在、催命般的“嘶嘶”声。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终于，她的膝盖撞到了一扇变形的、半掩着的木门——应该是之前被叶廷均撞开，又被爆炸冲击波损毁的门。
出口！近在咫尺！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骤然亮起。
她用肩膀顶开扭曲的门扇，扛着叶廷均，艰难地向外挪动。
门外是更加浓重的黑暗和混乱。走廊里似乎情况稍好，但依旧弥漫着烟尘，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和奔跑声。
就在他们即将完全挪出琴房门框的瞬间——
“轰！！！！”
又一声巨大的爆炸从远处传来，震得整个公馆残骸都在剧烈摇晃！头顶的天花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更多灰尘和碎块！
沈明漪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得脚下猛地一滑！肩上沉重的分量瞬间失去平衡！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同叶廷均一起，重重地朝着走廊地面摔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迅速地、保护性地垫在了她的脑后。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那持续不断的“嘶嘶”声，似乎也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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