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夜摆渡人
那一声嘶哑的“上来吧”,在沈明漪听来,不亚于天籁。
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股意志力,连拖带拽地将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叶廷均弄上了黄包车。车厢狭窄,叶廷均高大的身躯只能勉强蜷缩着,头无力地垂靠在椅背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沈明漪摸索着,挤在他身边的空位上,用自己冰冷的身躯尽力支撑着他,防止他滑倒。她的手臂紧紧环着他滚烫的腰身,指尖能感受到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和骇人的高热。
“先生,小姐,坐稳了。”车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平静。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用力一提起车辕,黄包车便平稳而迅速地跑动起来。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车篷隔绝了部分寒风,却隔绝不了车外弥漫的危险气息。沈明漪的心依旧高悬着,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远处偶尔传来的警笛声、更夫打梆子的声音、甚至是其他车辆驶过的声音,都让她如芒在背。
她不知道这个车夫是否可靠,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但她别无选择。苏泓之留下的这个名字,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叶廷均的状况让她心急如焚。他的体温高得烫手,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沈明漪只能更紧地抱住他,脸颊贴着他滚烫的额头,徒劳地试图给他一丝慰藉和凉意。
“廷均……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安全了……”她不断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颤抖却坚持,“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真正的雪……你说要教我认天上的星星……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肩头的衣衫。黑暗中,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几乎崩溃的神经。她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剥夺了她视力的永恒黑暗。如果她能看见,至少能知道他们正去往何方,至少能看清叶廷均此刻的脸色,至少能判断那车夫是忠是奸……
黄包车并没有驶向大路,而是在错综复杂的里弄和小巷中快速穿梭。车夫显然对上海的弄堂了如指掌,他选择的路径隐蔽而曲折,巧妙地避开了可能设有哨卡的主要街道。
有几次,车夫突然放缓了速度,甚至短暂地停下,似乎是察觉到了前方的异常。沈明漪立刻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地侧耳倾听。有时是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有时是另一辆汽车的车灯晃过巷口。每一次,车夫都能提前做出反应,无声无息地将车隐入更深的阴影里,等到危险过去,才再次拉起车辕,沉默地前行。
这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娴熟的躲避技巧,让沈明漪心中稍安。这个车夫,绝非普通的拉车人。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沈明漪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黄包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在一处异常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到了。”车夫的声音依旧低沉,他放下车辕,走了过来。
沈明漪警惕地抱紧叶廷均,没有立刻下车。
车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戒备,隔着车篷低声道:“苏先生交代过,贝当路,最里面那栋,红砖墙,黑色小铁门,门口有棵枯了一半的冬青树。您摸摸看,门框右上角,是不是有个凸起的梅花钉?”
沈明漪心中一凛。苏泓之果然心思缜密,留下了只有她能确认的暗号。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摸索着身旁冰冷的墙壁,很快找到了那扇小铁门。指尖向上,仔细触摸门框右上角——果然,一个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五瓣梅花形状的凸起金属钉嵌在那里。
暗号对上了!
她一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丝,急忙道:“对,有的!先生,快帮帮我,他……他快不行了!”
车夫不再多言,利落地帮忙将叶廷均从车里搀扶出来。沈明漪也急忙下车,再次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住叶廷均。
车夫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黑色小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应声而开。里面是一个极小天井,对面是一栋两层小楼的侧门。
“进去吧,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床铺是干净的。里面有干净的水和毛巾,还有一些应急的药品。”车夫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意思,“我就在外面,有事敲三下窗户。”
“谢谢!谢谢您!”沈明漪连声道谢,声音哽咽。她此刻无暇多想,搀着叶廷均,摸索着跨过门槛,进了天井,又按照指示推开那扇侧门。
门内是一间不大的客厅,陈设简单却整洁。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尘气息,似乎久未住人,但并无霉腐味。
沈明漪凭着感觉和车夫的描述,艰难地将叶廷均挪进左手边的房间。果然摸到一张铺着干净粗布床单的床。她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叶廷均小心地放倒在床上。
叶廷均一沾床铺,便彻底陷入了昏迷,眉头紧紧锁着,脸色在窗外微弱天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
沈明漪顾不上喘息,立刻摸索着寻找水和药品。她在床边的小几上摸到了一个搪瓷盆、一个热水瓶(里面是温热的开水)、一个茶杯、几条干净毛巾,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是几种常见的西药药片和一小瓶碘伏、一些纱布棉签。
药品不多,但足以应急。
沈明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先倒了些温水,小心地扶起叶廷均的头,试图喂他喝一点。但水大部分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她只好用毛巾蘸了温水,一点点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接着,她解开他早己被血和汗水浸透的衬衫。指尖触碰到那狰狞的伤口边缘时,她忍不住又是一阵颤抖。伤口周围的皮肉红肿烫手,显然己经发炎感染。
她凭着记忆中和阿婆学来的粗浅护理知识,以及药盒里药品的气味和触感(她仔细嗅闻和触摸分辨),小心翼翼地用温水为他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蘸取碘伏消毒。每一下触碰,即使她再轻柔,昏迷中的叶廷均也会无意识地绷紧肌肉,发出痛苦的闷哼。
沈明漪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眼泪掉得更凶,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和犹豫。她知道,不清创降温,他可能真的熬不过去。
处理完伤口,她用纱布简单包扎好。然后又找出退烧的药片,研成粉末,混入少量温水,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喂进他的嘴里,确保他咽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汗流浃背,浑身虚脱。但她不敢休息,打来清水,不停地用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脖颈、手腕上,为他进行物理降温。
时间在寂静和焦虑中缓慢流淌。窗外天色渐渐透出朦胧的灰白,预示着长夜将尽。
沈明漪跪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叶廷均滚烫的手,一遍遍地呼唤他的名字,一遍遍地为他更换额头上己经被捂热的毛巾。
“廷均……别丢下我……求求你……”她的声音己经沙哑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祈求,“你说过我的歌声能让你心安……你醒过来,我唱给你听,一首唱,好不好……”
也许是药品开始起作用,也许是她的呼唤真的穿透了昏迷的迷雾,叶廷均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急促滚烫,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微弱。
天快亮的时候,他那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干燥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模糊的音节。
“……冷……”
沈明漪猛地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她连忙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冷……”
他又微弱地重复了一次,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可辨!
他感觉到冷了!这是好转的迹象吗?还是……
沈明漪来不及细想,立刻摸索着寻找可以保暖的东西。床上只有一条薄被。她毫不犹豫地脱掉自己同样潮湿冰冷的外衣,只剩下贴身单薄的里衣,然后掀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用自己虽然冰冷但至少干燥的身体,紧紧贴住他滚烫的身躯,双臂用力地环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他那一瞬间感到的寒意。
“不冷了……不冷了……我在这里……”她在他耳边不断地呢喃,像安慰一个孩子。
肌肤相贴,他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但她却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般。
窗外,第一缕晨曦终于挣扎着穿透了沉重的云层和狭窄的天井,微弱地映亮了窗棂。
新的一天开始了,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也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明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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