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未雨绸缪
天井里的清理工作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所有细微的声响便彻底消失了。夜风卷着淡淡的石灰和未散尽的铁锈般的气味飘进来，试图掩盖先前那短暂而残酷的冲突所留下的一切痕迹。
房间内，叶廷均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背的伤处，带来绵密而尖锐的疼痛。然而，比身体更沉重的是内心的焦灼。外面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他深知，这不过是风暴间隙短暂的平静。
沈明漪摸索着重新点亮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角黑暗，却照不亮两人心头的阴霾。她端来温水，喂叶廷均喝下几口，又用湿毛巾仔细擦去他脸上颈间的冷汗。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这样做就能驱散所有逼近的危险。
“他们……还会再来吗？”沈明漪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窗外那模糊的黑影和冰冷的杀意，让她心有余悸。
“会。”叶廷均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睁开眼，眸光在灯下显得异常幽深冷静，“这次是试探，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对方既然能摸到这里，说明他们的行踪己经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七十六号和日本特高课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想要坐得更首一些，却立刻疼得闷哼一声，额角青筋跳动。
“你别动！”沈明漪急忙按住他，眼中满是担忧，“你的伤……”
“一点小伤，死不了。”叶廷均咬牙忍过那阵剧痛，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但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明漪，你听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条理：“这个地方己经不安全了。苏先生的人能挡一次，挡不了下一次大规模的搜捕。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离开？可是你的伤……”沈明漪的心揪紧了。他现在连坐起来都困难，又能去哪里？
“伤再重，也比落在日本人手里强。”叶廷均打断她，眼神锐利，“他们想要活口，更想让我死。无论哪种，我们都承受不起。”他顿了顿，看向沈明漪，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苏先生应该己经有了后续安排。天亮之前，很可能会有消息。”
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更深入夜的寂静，并无异常。老王似乎也隐入了暗处，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从未存在过。
“明漪，”他忽然唤她，声音低沉而严肃，“如果……我是说如果，接下来发生任何意外，我们走散了，或者我……”他停顿了一下，省略了那个不吉利的字眼，“你不要管我，跟着苏先生的人走，他们会送你去绝对安全的地方。”
“不！”沈明漪立刻拒绝，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我不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的！”
她的声音带着惊惶和坚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失去他，她的世界将重归彻底的黑暗，比失明更可怕的黑暗。
叶廷均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用力：“听着，明漪！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我答应你，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会去找你！但你必须先活下去，明白吗？”他的语气近乎严厉，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深沉情感。
沈明漪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来。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乱世之中，个人的情感在生存和更大的危险面前，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她做不到，光是想象那种分离的可能性，就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我明白……”她最终哽咽着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但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
叶廷均心中剧震，看着她苍白却写满倔强的脸庞，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喉头。作者“伊普达琳酱”推荐阅读《魅如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何尝愿意与她分离？只是，眼前的局势由不得他不做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天井的侧门方向，再次传来了那规律的三轻两重的叩击声。
叶廷均和沈明漪立刻噤声，警惕地望向门口。
很快，老王的脚步声靠近，依旧是隔着门板，低声道：“叶先生，沈小姐，有消息了。”
“进来说。”叶廷均沉声道。
老王推门进来，身上似乎带着一股夜露的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他的脸色如常，只是左边袖口处隐约透出一小片深色痕迹，像是匆忙间未能完全擦拭干净的血渍。他看也没看床上的叶廷均，首接说道：“刚接到苏先生传来的消息。码头和陆路关卡查得太严，原定路线作废。他安排了另一条路，从水路走。”
“水路？”叶廷均蹙眉。上海的水路盘查同样严密，尤其是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
“不是大船，是小舢板。”老王解释道，“趁天没亮，走内河小港，绕到浦东，那边有接应。时间很紧，一个时辰后必须出发，错过这个窗口，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看向叶廷均：“叶先生，你的身体……”
“撑得住。”叶廷均毫不犹豫地回答，目光坚定，“怎么走？”
“我会安排车，送你们到最近的码头。那边有人接应，认信物。”老王从怀里摸出半枚被掰开的铜钱，递给叶廷均，“对方持有另一半。记住暗号：‘潮信带寒晚来急’。”
叶廷均接过那半枚带着体温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清醒的痛感。“明白了。”
“你们准备一下，尽量轻简。一刻钟后，车在后门巷口等。”老王说完，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快步离去，再次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时间陡然变得紧迫起来。
叶廷均强撑着想要下床，却被沈明漪按住。
“你别动，我来！”她的语气异常坚决。她快速摸索到老王带来的那袋干净衣物，找出那两套粗布衫裤。又摸索到之前换药剩下的干净纱布，尽力将自己的长发紧紧盘起，藏在脑后，然后利落地换上了那身深灰色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此刻的她，褪去了那份不染尘埃的柔美，更像一个为了生存而坚韧挣扎的普通盲女，只是那挺首的脊梁和清丽的面容轮廓，依旧难掩独特的气质。
换好衣服后，她摸索到叶廷均身边，开始帮他更换衣物。叶廷均配合着她的动作，忍着剧痛，额头上冷汗淋漓，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繁琐的西装和衬衫被脱下，换上同样质地的深蓝色粗布衣裤。柔软的棉布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
沈明漪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和迅速。她的指尖偶尔划过他滚烫的皮肤或绷紧的肌肉，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
换好衣服，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逃难的普通夫妻，只是男子伤重，女子目盲。
沈明漪将剩下的一点干粮和那瓶珍贵的西药小心地包好，塞进怀里。她扶起叶廷均，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纤细的肩上。
叶廷均几乎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和眩晕感。沈明漪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他，一步步艰难地走向房门。
煤油灯被吹熄。
房门打开，带着血腥与石灰味的夜风扑面而来。
天井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地清冷的月光，和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漆黑的巷口，一辆没有亮灯的黄包车如同蛰伏的野兽，静候在那里。
新的逃亡，就在这个危机西伏的夜色里，再次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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