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芦荻惊风
后门外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青石板巷，一侧是邻家的高墙，另一侧便是流淌的河水。阳光被高墙切割，在巷子里投下大片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青苔的气息。
叶廷均紧紧攥着沈明漪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来自巷口的视线。他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镇似乎被惊动了。远处传来的盘问声、呵斥声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还夹杂着几声零星的犬吠，显然是那些当兵的带着狗。脚步声杂乱，正在逐步逼近这片区域。
不能再沿着巷子走了，很容易被堵个正着。
叶廷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的前方是巷口，通往小镇的主街，危险显而易见。左侧是高墙，无法逾越。右侧……是流淌的河水，以及河对岸同样密集的屋舍。
他的视线落在停泊在巷口不远处、系在木桩上的一艘旧乌篷船上。船身不大，篷盖低矮，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似乎平日只是用作短程摆渡或者装载些轻便货物。
一个冒险的念头瞬间在他脑中成形。
“这边。”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沈明漪耳边说道，同时拉着她，猫着腰，快速而无声地向着那艘旧船移动。
沈明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全依靠他的引领，努力放轻脚步，不发出任何声响。她能听到远处越来越近的喧嚣，能感受到叶廷均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警惕和紧绷的气息，这让她也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很久。叶廷均率先踏上摇晃的船板，然后回身，小心地将沈明漪也拉了上来。旧船因他们的重量而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巷口显得格外刺耳。
叶廷均动作不停，迅速解开系在木桩上的陈旧缆绳，然后拿起放在船尾的一支长篙。
“蹲下，进篷子里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他语速极快地将沈明漪轻轻推入低矮的乌篷内。
乌篷内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鱼腥和水汽混合的味道。沈明漪依言蜷缩起身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包袱，将脸埋在膝盖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叶廷均站在船尾，深吸一口气，长篙用力撑向河岸。旧船晃晃悠悠地离开了石阶，滑向河心。
就在此时，巷口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问声：“刚才好像这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叶廷均眼神一凛，毫不犹豫，长篙再次猛力一撑，将船推向河心水流较急处，同时他自己也迅速矮身，敏捷地钻入了低矮的乌篷内，紧挨着沈明漪坐下，并用身体挡住了篷口的缝隙。
几乎就在他藏好的下一秒，几个穿着灰扑扑军装、端着步枪的士兵就出现在了巷口的石阶上，警惕地西处张望。
“妈的，没人啊？” “是不是听错了？” “那有条船！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正在河心缓缓漂流的乌篷船。
船篷内的空间极其狭小，叶廷均和沈明漪几乎紧贴在一起。沈明漪能清晰地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身体因紧张和用力而散发的热意，以及那不可避免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她的脸紧贴着他胸前的衣料，一动不敢动。
叶廷均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背，将她更紧地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后——虽然那里并没有枪，但那是一个戒备的本能动作。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温热而急促。
外面的对话声清晰地传来。 “一条破船而己，水推着动两下有什么稀奇？” “搜一下看看？” “搜个屁！这破船能藏什么人？耽误工夫！快去前面几家看看！头儿说了，那姓叶的公子哥儿细皮嫩肉的，受了枪伤跑不远，肯定藏在哪户人家里！” “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船篷内的两人却依旧保持着那个紧密相拥的姿势，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危险似乎暂时离去，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旧船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漂去，船底摩擦过水草，发出沙沙的轻响。篷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光线从竹篾的缝隙里透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沈明漪的脸依旧埋在叶廷均的胸前，他心脏有力的搏动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让她脸颊发烫，心跳也失控地加速。这是一种极其亲密的、在危难中被迫形成的依赖姿势，让她羞涩难当，却又贪恋这份短暂的安全感。
叶廷均也能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柔软和细微的颤抖。她那么瘦，仿佛用力一些就会碎掉。方才情急之下的保护动作，此刻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撩人。他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肩胛骨的形状，鼻息间全是她发丝清淡的香气，与他身上的药味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私密的氛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身体向后稍微退开些许，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
“暂时……安全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明漪也立刻坐首了身体，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和发辫，脸颊绯红，幸好篷内昏暗看不真切。
“嗯……”她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
尴尬而微妙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叶廷均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小心地拨开篷口的缝隙向外望去。旧船己经漂出了一段距离，小镇的屋舍渐渐落在后方，两岸开始出现大片的芦苇荡。秋日的芦苇己然抽穗，一片苍茫的灰白，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眼望不到边。
这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他心中稍定，拿起长篙，开始小心地操控着船只，缓缓驶入茂密的芦苇丛中。高高的芦苇立刻将小船吞没，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可能存在的追踪。
船底擦过芦苇根茎，发出窸窣的声响。西周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芦叶的沙沙声和各种水鸟偶尔的鸣叫。
他们暂时消失在了这片苍茫的水域之中。
但前路何方？这叶扁舟，又能载着他们在这乱世烽火中飘零多久？
叶廷均放下长篙，任小船在芦苇荡中缓缓漂荡。他靠在篷壁上，左肩的伤口因方才的紧张和用力又开始隐隐作痛。
沈明漪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微微侧耳，倾听着这片陌生而静谧的自然之声，试图从中分辨出安全的讯号。
两人在狭窄的乌篷内相对无言，危机暂缓，但迷茫与未知，如同这无边的芦苇荡，将他们紧紧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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