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苍茫匿影
乌篷船彻底没入了无边的芦苇荡。
高高的芦花如同灰白色的海浪，将小小的船只完全吞没。视野被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除了摇曳的芦苇杆，便是头顶一线狭长的、被芦花分割的天空。世界仿佛骤然缩小，只剩下这一叶扁舟，和船上的两个人。
水流在这里变得迂回而缓慢，船速慢了下来，只是随着微弱的暗流和风的方向轻轻漂荡。西周异常寂静，只有风吹过万千芦苇叶片发出的、永无止息般的沙沙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间或有一两声水鸟被惊动的扑翅声，或者不知名虫豸的唧唧鸣叫，更衬得这片天地空旷而幽深。
这是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寂静，带着原始的自然气息，却也潜藏着未知的不安。
叶廷均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他小心地拨开身前的芦苇，透过缝隙观察着来的方向，侧耳倾听着任何一丝不属于这片自然的声音——引擎声、枪声、或者是人大声呼喝的动静。
幸运的是，除了风声苇浪，再无其他异响。追兵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会选择水路，或者暂时被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他收回目光，看向篷内。
沈明漪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脸色有些苍白。方才的急速奔逃和紧张藏匿消耗了她大量心力，狭小空间和未知环境的压迫感，让她显得有些脆弱。
“暂时安全了。”叶廷均的声音放低，尽量不去惊扰这片寂静，也驱散一些她的不安，“我们还在水里，周围都是芦苇，他们找不到这里。”
沈明漪缓缓抬起头，无焦点的眸子“望”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侧耳倾听片刻，轻声道：“这里……好安静。只有风和水的声音。”
“嗯，很大一片芦苇荡。”叶廷均描述道，“望不到边，像绿色的墙，把我们围在中间了。”
他尝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肩，一阵熟悉的酸痛立刻传来，提醒着他伤势的存在。方才情急之下撑船、发力，显然又牵动了伤处。他微微蹙眉，额角渗出细汗。
这细微的抽气声没有逃过沈明漪的耳朵。
“你的伤……”她立刻担忧地望过来，“是不是又疼了？”
“无碍。”叶廷均习惯性地掩饰，不想让她过多担心。
但沈明漪却摸索着，从她那个小包袱里拿出了那个深色的陶罐。“药还在，”她将罐子递过来，“要不要再敷一些？”
叶廷均看着那陶罐，犹豫了一下。敷药固然能加速恢复，但过程着实难熬，而且在这飘摇不定的船上，诸多不便。
“先不用。”他最终摇了摇头，“等找到稳妥的地方落脚再说。”
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他们的位置，并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这芦苇荡虽能暂时隐匿行踪，但绝非长久之计。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清水，船也只是随波逐流，一旦天气变化或者被偶然经过的渔船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拿起那支长篙，试探着插入水底。水深似乎并不均匀，时而能触到底部柔软的淤泥，时而又深不见底。他小心地操控着长篙，试图让船只向着他认为可能靠近岸边的方向缓慢移动，但茂密的芦苇根系缠绕，行进极其困难。
小船在苇丛中艰难地穿行，发出持续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沈明漪安静地坐在那里，努力适应着船只的摇晃和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伸出手，小心地触摸着从篷口探进来的芦苇叶子。叶片边缘有些锋利，触手冰凉而。
“我们……要去哪里？”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叶廷均动作一顿。去哪里？这是一个他此刻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上海回不去，水乡小镇不能再待，前路茫茫，烽火连天，何处是安身之所？
“先离开这片区域，找个偏僻的地方上岸。”他沉声道，语气坚定，试图给她信心，“天无绝人之路。”
他继续奋力撑篙。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左肩的疼痛持续不断地抗议着，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
时间在单调的撑船声和风过苇叶的沙沙声中缓缓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光线透过芦苇丛变得稀疏而柔和，给这片苍茫的水域染上了一层凄迷的色调。
气温也开始下降，带着水汽的凉意弥漫开来。
就在叶廷均体力几乎耗尽，左肩痛得快要麻木之时，前方密集的芦苇忽然变得稀疏了一些。他奋力将船撑出最后一片苇丛，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驶入了一片稍微开阔的水域，像是一个被芦苇环绕的小小湖泊。而对岸，不再是无尽的苇墙，而是一片略显荒芜的滩涂，更远处，似乎是一片茂密的、未经开发的树林，在黑黢黢的山峦背景下显得深邃而神秘。
最重要的是，在那片滩涂边缘，依稀有一个人工修筑的、极其简陋的小小码头——或许都称不上码头，只是几根木头搭成的平台，旁边还系着一条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小木船，显然己久无人使用。码头后方，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蜿蜒通向树林深处。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叶廷均心中一动，仔细环顾西周。湖面平静，除了他们，再无任何船只。对岸的树林寂静无声，不像有人的样子。
或许……这里可以暂时歇脚。
他操控着乌篷船，小心地向着那简陋的平台靠去。
船身轻轻撞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的黄昏里传出老远。
叶廷均警惕地再次扫视西周，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才率先跳上平台，然后将手伸向篷内的沈明漪。
“小心点，我们上岸。”
沈明漪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踏上摇晃的平台。微凉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带来树林和泥土的气息，与之前水乡和芦苇荡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叶廷均一些，茫然地“望”着眼前这片未知的、黑暗即将降临的荒野。
叶廷均将乌篷船的缆绳系在木桩上，然后提起那个小小的包袱，目光投向那条湮没在荒草中的小径。
前路未知，吉凶未卜。
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迫在眉睫的追捕，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与世隔绝的角落。
夜幕正缓缓垂下，将这片苍茫的山水和两个渺小的人影，一同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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