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寒夜星芒
破庙里的夜晚，寒冷而漫长。
没有灯火，只有从屋顶破洞和歪斜窗棂漏下的些许惨淡星光，勉强勾勒出殿内神像和残破供桌狰狞扭曲的影子。风声穿过这些孔隙，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怪响，仿佛有无形的精魅在黑暗中穿梭低语。
寒气如同无孔的针，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穿透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地上冰冷的砖石泛着渗人的凉意，即使隔着衣物，也无法完全阻隔。
叶廷均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试图为沈明漪挡住一些从背后吹来的寒风。他左肩的伤处在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下，开始泛起一种酸胀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比白日的灼痛更加磨人。他咬紧牙关，默默运转着内息，试图驱散一些寒意和痛楚，但收效甚微。
沈明漪裹紧了他的外衣，那衣服上残留的体温和气息是她此刻唯一的暖源。但她依旧冷得微微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冷，这荒废庙宇的死寂、黑暗和无处不在的腐朽气息，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寒意，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和孤立无援。
她下意识地、更加靠近了身边的叶廷均，几乎要缩进他的怀里，试图汲取更多一点温度和安全感。
叶廷均察觉到了她的颤抖和靠近。黑暗中，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右臂，绕过她的后背，将她轻轻地、却坚定地揽入怀中。
沈明漪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顺从地靠在他未受伤的右侧胸膛。他的怀抱比那件外衣更加温暖，也更加真实。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以及那虽然带着伤痛却依旧坚实的力量。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驱散了她心中的部分恐惧，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依偎着，依靠彼此的体温对抗着这漫漫长夜的寒冷和孤寂。破庙外的风声虫鸣似乎都变得遥远了一些。
“冷吗？”叶廷均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明漪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声音细微：“……好多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与之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不同，这一次的沉默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交流和依靠。
“小时候……”沈明漪忽然轻声开口，仿佛是为了驱散这过于静谧而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的氛围，也像是想在他面前揭开自己世界的一角，“阿婆家的阁楼也很黑，冬天也很冷。我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听外面的风声雨声，想象它们是在唱歌。”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回忆的朦胧：“听着听着，就不那么怕了，也不那么冷了。”
叶廷均静静地听着，揽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他难以想象，一个失明的幼童，是如何在黑暗和寒冷中，独自用想象和歌声来温暖和安慰自己的。
那需要多么坚韧的内心。
“后来……我就学会了唱歌。”沈明漪继续说着，声音里多了一丝微光，“把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唱出来。高兴的时候唱，难过的时候也唱。好像唱出来了，那些情绪就有了去处，心里就干净了。”
所以她才会拥有那样空灵剔透、饱含情感的歌声。那是她与黑暗世界对话的方式，是她情绪的出口，是她灵魂的折射。
叶廷均想起第一次在雨巷听到她歌声时的震撼，想起她歌声里那种洗涤人心的力量。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魅如歌“你的歌很好听。”他低声道，这是发自内心的评价，不带任何敷衍或技巧性的赞赏，“像……能照亮黑暗。”
沈明漪的脸颊在他胸前微微发热。他的赞誉如此首接而真挚，让她有些无措，心底却又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
“真的吗？”她小声问，带着一点不确定的希冀。
“真的。”叶廷均肯定地回答，“是我听过最好的声音。”
沈明漪不再说话，只是将脸更深的埋在他胸前，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寒冷的冬夜，破败的古庙，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又一阵凛冽的寒风从破窗灌入，沈明漪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
叶廷均将她揽得更紧，试图用自己有限的体温温暖她。他抬头，透过屋顶最大的一个破洞，望向夜空。
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澈，没有一丝云彩。墨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星子，璀璨而冰冷，遥远得不可触摸。几颗特别明亮的星辰，如同冻结的钻石，散发着寂寥而永恒的光芒。
他看着那星空，忽然低声开口，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描述性的笨拙温柔：“看见吗？今晚有很多星星。”
沈明漪在他怀里轻轻一动。
“我看不见，”她的声音里没有遗憾，只有平静的陈述，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叶廷均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搜寻合适的词藻来形容这片他司空见惯却从未如此刻般觉得美丽的景象。
“很亮，”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有人把无数细碎的钻石，撒在了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的绒布上。有的很亮，像针尖；有的稍微暗一些，连成一片，像……像河水流过的光带。”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上海霓虹灯好看。干净。”
沈明漪静静地听着，随着他的描述，她的脑海中仿佛真的浮现出了一片浩瀚而璀璨的星空。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心“听”到的，用想象描绘出的。
她的嘴角弯起更深的弧度：“听起来……很美。”
“嗯。”叶廷均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星空上。在这荒芜破败、危机西伏的境地，这片冰冷遥远的星空，竟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广阔而宁静的慰藉。
怀中的女孩轻轻动了一下，似乎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然后，她极轻极轻地哼唱起来。
不再是之前为了安抚他伤痛而唱的旋律，而是一段舒缓、空灵、带着些许寂寥却又蕴含希望的调子。没有歌词，只是单纯的哼鸣，她的嗓音纯净得不染尘埃，在这死寂寒冷的破庙里悠悠回荡，仿佛首接与天幕上的星辰产生了共鸣。
歌声轻柔地萦绕在梁柱之间，驱散了阴冷和恐惧，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圣洁。
叶廷均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微仰的脸庞。星光照亮她精致的下颌线和紧闭的眼睫，她的神情专注而平和，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遥远冰冷的星辰的光芒，似乎真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歌声，就是她黑暗世界里的星芒。
而他，在这烽火离乱的荒山野岭，拥抱着他独一无二的、会发光的星星。
寒风依旧，但相拥的体温和悠扬的歌声，却在这破败的祠庙里，构筑了一个微小而坚韧的、只属于他们的温暖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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