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樊笼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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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突兀的、由远及近的嘈杂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拉扯着沈明漪刚刚因食物而获得片刻安宁的神经。
瓷碗边缘还残留着米粥的温热,鲜美的滋味尚在舌尖徘徊,但所有的暖意都在瞬间被冻结、驱散。她猛地僵住,端着碗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空洞的眼睛惊恐地大睁着,“望”向紧闭的房门方向,试图从那越来越近的混乱声响中分辨出危险的来源。
不是叶廷均那沉稳而令人心悸的独行脚步声。这声音更杂乱,更喧哗,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闯入陌生领地的放肆。高跟鞋尖利地敲击远处走廊石板的“笃笃”声,混杂着几个女人略显尖锐、拔高了音调的说笑声,还有下人小心翼翼、试图劝阻却又不敢强硬阻拦的微弱低语……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不安的声浪,正明确无误地朝着琴房的方向涌来!
沈明漪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刚刚被食物暖热的西肢百骸!是谁?这么多人?他们要进来吗?发现她在这里?会怎么样?
她手忙脚乱地想将手中的碗藏起来,动作慌乱之下,瓷勺碰到碗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将碗打翻,赶紧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人缩进墙角那柔软毯子的包裹里,恨不能立刻隐形。
门外的声浪在琴房门口达到了顶峰。
“……哟,这就是廷均不让进的那间琴房?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藏了什么宝贝!”一个娇嗲又带着几分刻薄的女声响起,穿透厚重的门板。
“三姨娘,少爷吩咐过……”一个男声(似乎是阿诚?)试图阻拦,声音里带着为难和急切。
“吩咐什么?这叶公馆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闪开!”那女声不耐烦地打断,带着一种恃宠而骄的蛮横。
紧接着,是门把手被用力拧动的“咔嚓”声!以及门板被推搡的闷响!
沈明漪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死死闭上眼睛(虽然毫无意义),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毯子和墙角,等待着那扇门被粗暴撞开、自己被发现的命运降临!
然而,门并没有被推开。
“啧!还真锁上了!”那个被称作三姨娘的女人不满地啐了一声,高跟鞋尖泄愤似的踢了一下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廷均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防谁呢这是!”
“三姨娘,您看……少爷可能在里面放了重要的东西,不方便……”阿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劝解。
“重要东西?我看是藏了哪个见不得人的狐狸精吧!”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女声加入了议论,语气里充满了八卦和恶意揣测的兴奋,“听说昨儿个晚上,少爷的车可是深更半夜才回来,还……”
“闭嘴!”三姨娘呵斥道,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引导,“胡说什么!廷均可是要跟白督军家千金议亲的人,怎么会……”
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但门内的沈明漪依旧能模糊地听到“不清不楚”、“瞎子弹琴”、“败了门风”之类的只言片语,像毒蛇的信子,咝咝地钻进她的耳朵,让她浑身发冷。
她们在说她?她们知道她在这里?她们把她当成了……那种女人?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如坠冰窟,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门外的议论和揣测还在继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和好奇。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不去,似乎还在试图找到进去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稳健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从走廊另一端快速传来!那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硬的气场,瞬间压过了门口所有的嘈杂!
门外的说笑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
“都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低沉、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是叶廷均!
沈明漪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回来了!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
门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那几个女人瞬间变得急促紧张的呼吸声。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三姨娘,此刻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谄媚和心虚:“哎……廷均回来啦?没、没什么,就是路过,好奇你这琴房怎么锁着呢……”
“好奇?”叶廷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这公馆里,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好奇我的事了?”
一个“旁人”,冰冷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门外一片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阿诚。”叶廷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少爷。”阿诚的声音立刻回应。
“谁允许无关人等到内院来的?叶家的规矩,都忘到脑后去了?”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寂静的走廊里。
“属下失职!”阿诚的声音立刻变得惶恐,“请少爷责罚!”
“自己去领罚。再有下次,滚出叶家。”叶廷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绝对的冷酷,“现在,把人‘请’出去。我不希望再在内院听到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是!少爷!”阿诚的声音如蒙大赦,又带着紧张。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人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不甘和畏惧的抽气声。那嘈杂的声浪,如同退潮般,迅速地、狼狈地远离了琴房门口。
一切重归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门内门外。
沈明漪蜷缩在墙角,连发抖都不敢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而强大的存在,就站在门外,隔着一扇厚重的木门。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沉重的压迫感,比刚才门外那群女人的喧哗更令人窒息。
他知道了。他知道门外发生的一切,知道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议论。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对待她这个引起这一切麻烦的“源头”?
时间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终于,门外传来了动静。不是离开的脚步声,而是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
锁舌弹开的轻响,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沈明漪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他要进来了!他终究还是要进来了!
沉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外面走廊里相对明亮一些的光线,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劈入昏暗的琴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刺眼的光带。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剪影,堵在那道光缝之中,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
他没有立刻完全推开门,只是站在那条光缝里。深邃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扫过房间,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昏暗墙角、裹着毯子、脸色惨白如纸、如同受惊待宰羔羊般的沈明漪。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了她怀中依旧紧抱着的盲文乐谱,看到了她膝盖旁被打翻了一些、但依旧散发着热气的粥碗,看到了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叶廷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冰冷的怒意,不易察觉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其隐晦的、针对眼前这幅景象的刺痛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抓着毯子边缘的手指上,那上面还沾着一点粥渍。
“收拾干净。”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从门缝中掷了进来,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三个字,简洁,冷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完,他甚至没有踏入房间一步。高大的身影向后退去,厚重的木门被他从外面猛地带上!
“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决绝的巨响,狠狠地砸在沈明漪的耳膜上,也砸在她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那声响,像是对她短暂安宁的最终判决,也像是对整个世界的彻底隔绝。
门,再次被锁死了。这一次,带来的不是暂时的安全,而是更深、更令人绝望的囚禁意味。
门外,脚步声毫不犹豫地远去,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没有一丝留恋。
门内,沈明漪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那一声巨响和那句冰冷的命令彻底冻结成了冰雕。
膝盖上,粥碗残留的温热早己散尽,只剩下冰冷的瓷壁触感。怀中柔软的毯子,似乎也失去了所有的暖意,变得沉重而窒息。那句“收拾干净”,像冰冷的枷锁,缠绕着她的脖颈。
她没有动。只是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泪水,终于冲破了恐惧和绝望的堤坝,无声地、汹涌地滑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一滴一滴,砸落在怀中那叠冰冷的、印着声音密码的盲文乐谱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无声的湿痕。
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里,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再也无法回到那个虽然贫瘠、却有着阿婆温暖等待的弄堂了。未知的命运,像门外那片被彻底隔绝的世界一样,沉重、黑暗,令人窒息。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彻底吞噬了墙角那一小片借来的、虚假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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