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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锁孔窥天

小说: 魅如歌   作者:伊普达琳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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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锁孔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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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轴合拢的沉重闷响,如同墓穴封石,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那一声“砰”的余韵,像冰冷的铁水,灌入沈明漪的耳中,凝固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也冻结了她骨髓里最后一丝虚弱的暖意。

“收拾干净。”

那三个字,淬着冰碴,在她空洞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瑟缩的灵魂上。不是吩咐,是判决。判决她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华丽的囚笼里,判决她抹去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像擦掉一粒碍眼的尘埃。

膝盖上,打翻的粥碗边缘己经冰凉,粘稠的米粥凝固成一种令人不适的胶状,沾湿了毯子柔软的绒毛,也粘在她的指尖,冰冷又黏腻。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此刻闻起来只剩下馊败和耻辱的味道。

她僵硬地坐着,许久没有动弹。眼泪无声地流,却带不来任何宣泄,反而像冰棱划开皮肉,留下更深的寒冷和绝望。门外那个世界——有恶意揣测的姨娘,有谨小慎微的下人,更有那个掌控她生死、喜怒无常的男人——像一幅模糊而危险的图景,透过冰冷的门板,向她压下来。她不再是弄堂里那个只求一方屋檐、一篮花香的卖花女,她成了一个“麻烦”,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个需要被“收拾干净”的污点。

这种认知,比后背的疼痛和手腕的淤青更让她痛楚。

最终,那冰冷的命令像无形的线,牵扯着她麻木的肢体。她极其缓慢地、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了起来。摸索着,将那只冰冷的瓷碗和倾倒的陶罐归拢。指尖触碰到洒落的、己经冷透粘腻的粥液,带来一阵反胃的恶心。她没有布,只能徒劳地用指尖一点点刮蹭着地板和毯子上凝固的污渍,动作笨拙而绝望。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擦拭自己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尊严。

收拾?这满地狼藉,这心头的恐惧,又如何能收拾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蜷缩回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那毯子沾染了污渍和冰冷粥液,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块冰冷的裹尸布。饥饿和寒冷重新攫住她,比之前更加凶猛。胃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痉挛,提醒着她那短暂温暖的食物馈赠有多么虚幻。

时间在绝望中缓慢爬行。窗外天光的变化,她无从知晓,只能通过空气中逐渐沉淀下来的、更深沉的寒意,感觉到暮色或许正在降临。琴房里没有灯,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早早就将她彻底吞没。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极其模糊的、被重重庭院隔绝后的微弱声响——也许是风声,也许是极远处街市的嗡鸣——提醒着她外面还有一个世界。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黑暗中,她的其他感官被迫变得异常敏锐。听觉,触觉,嗅觉……成了她感知外界、确认自身存在的唯一途径。

她听到风吹过庭院里高大树木时,不同树种发出的、细微差别的沙沙声。一种是松针摩擦的、略显尖细的呜咽;另一种是阔叶摇曳的、更浑厚些的哗哗声。她能“听”出风的大小和方向。

她冰冷的手指长时间地贴在身下光滑坚硬的地板上,能依稀分辨出不同区域石材纹理的细微差别——有些地方打磨得极为光滑,像凝固的冰面;有些地方则带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流过沙砾般的磨砂感。

而最固执地缠绕着她的,是气味。

这房间里充斥着太多复杂的气味,层层叠叠,如同无声的叙述者,向她揭示着这座囚笼主人的秘密。

最浓郁的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叶廷均的基底气息——昂贵的烟草燃烧后的淡淡焦香,混合着某种凛冽的、带着雪松和皮革尾调的男士古龙水。这气息强势而冷冽,如同他本人,无处不在,宣告着绝对的主权。

在这基底之上,是这座房间本身的味道——陈旧昂贵的木材(或许是红木或檀木)在干燥空气中散发出的、略带苦涩的沉香;皮革椅面经年使用后浸染的、微甜的体脂和保养油混合的气息;还有那种大型乐器特有的、混合着铜弦轻微氧化和木质共鸣箱的、冷静而复杂的“乐器味”。

而现在,又加入了新的味道——打翻的米粥冷掉后微馊的甜腻,菌菇肉糜冷却后的油脂腥气,以及……她自己带来的、那几朵早己枯萎却依旧固执散发着清冷幽香的栀子花,和她身上洗得发白的棉布旗袍所携带的、来自弄堂的、微潮的皂角和烟火气。

这些气味彼此交织、碰撞、排斥,形成一个无形的场域,将她紧紧包裹。每一种气味都像是一个密码,试图向她诉说些什么。那冷冽的古龙水,诉说着主人的疏离与权威;那陈旧的木香,诉说着时光的沉淀与隐秘;那冷掉的粥馊味,诉说着她此刻的狼狈与不堪;而那清冷的栀子花香,则像她自身微弱而固执的印记,在这片不属于她的空间里,进行着无声的、绝望的抵抗。

她蜷缩着,像一只依靠嗅觉和听觉在黑暗中觅食存活的幼兽,拼命地从这些纷繁复杂的气味和声响中,捕捉着外界的信息,拼凑着那个男人的轮廓,评估着自己莫测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声音,如同纤细的银针,悄然刺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固执的规律性,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不是水龙头未关紧的滴漏,那声音更清脆,更……机械?

沈明漪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下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方向。是那座巨大的、沉默的落地钟吗?她记得被带进来时,似乎模糊地感觉到房间某个角落有一个极其高大、散发着木质和金属冷硬气息的物体。

这“滴答”声,是钟摆的声音?

在这片死寂里,这规律而永恒的声音,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搏动。它不带任何情感,只是精准地、无情地切割着时间,每一秒的流逝都被这声音清晰地标记出来。滴答,滴答……像在为她短暂的余生读秒。

这声音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焦灼,却又奇异地成为这死寂中唯一一个可预测的、稳定的存在。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心里默默跟着那节奏数数……一、二、三……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就能对抗那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然而,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声音”很快加入了这黑暗的协奏。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她紧贴着冰冷地板的身体传导而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感。像是很远的地方,有沉重的车轮碾过路面,或者……是很多人整齐跑动的脚步声?那震动非常微弱,时断时续,需要极致的安静和专注才能捕捉到。

这是什么?是叶公馆外的街道?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魅如歌 还是……这深宅大院里本身发生的什么事情?

没等她细想,另一种更清晰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从门外的走廊传来的。

是脚步声,但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不是叶廷均沉稳有力的步伐,也不是姨娘们尖利放肆的高跟鞋音,更不是下人们小心翼翼、近乎蹑手蹑脚的动静。这脚步声……沉重,整齐,带着一种金属碰撞的轻微铿锵声,像是穿着厚重靴子的人在列队行走?步伐节奏一致,透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纪律性。

一队,两队……似乎不止一队人在门外的走廊里交替巡逻?脚步声在不同的时段响起,规律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如同某种冰冷的潮汐,从未间断。

是卫兵。

这个认知让沈明漪的心沉了下去。叶公馆内有卫兵巡逻,这并不意外。但如此频繁、如此规律、如此靠近这间琴房的巡逻……意味着什么?是叶公馆本就戒备森严?还是……因为她在这里?是一种看守?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她。她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外面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时刻监视着,有无数的脚步声在提醒着她插翅难逃。

在这令人窒息的监视感中,另一种更细微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偶尔飘入她的耳中。

是极低极低的交谈声。来自门外,似乎是那些巡逻的卫兵在换岗或交错的瞬间,极其短暂、压抑的耳语。

“……西边角门加派了两个人……” “……白家的人下午来了,督军亲自去前厅见的……” “……书房灯亮到后半夜……” “……里头那位……还没动静?” “嘘!慎言!……”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像风中破碎的纸片。但那些零碎的词语——“加派”、“白家”、“督军”、“书房”、“里头那位”——却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沈明漪的神经!

白家?是门外那些女人提到的、要跟叶廷均议亲的白督军家吗?督军亲自会见……叶廷均书房亮灯到后半夜……角门加派守卫……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她黑暗的脑海里疯狂碰撞、组合,勾勒出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惊的图景:紧张的氛围,权力的交接,联姻的谋划,以及……对她这个意外闯入的、见不得光的“麻烦”的严密看守。

她不仅仅是被囚禁了。她似乎……卷入了一个巨大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漩涡中心。叶廷均的暴戾,他偶尔流露的异常,这森严的戒备……一切似乎都有了某种可怕的关联。

而她,就是那个可能被随时牺牲掉、以平息漩涡的、微不足道的石子。

就在她被这可怕的猜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窸窣”声,几乎贴着她所在墙角的那面墙的外侧响了起来!

声音非常近,近得仿佛只隔着一层砖墙!像是有人在墙外极其小心地、用手摸索着墙壁,或者……在用什么东西极轻地刮擦?

沈明漪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耳朵!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是谁?!卫兵不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动作!是……那个三姨娘不死心,派人来探查?还是……别的什么不怀好意的人?

那“窸窣”声持续着,缓慢而谨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试探意味。偶尔,还会停顿一下,似乎在倾听墙内的动静。

沈明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一丝呼吸都不敢逸出。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老鼠,隔着薄薄的一层墙,致命的危险正在无声地逼近。

那摸索声似乎移到了靠近墙角地面的位置。停顿了片刻。

然后,极其轻微的、“咔”的一声细响。

沈明漪墙角靠近地板的一块墙砖——一块她从未在意过、看起来与其他墙砖毫无二致的深色砖块——竟然向内松动了一下,然后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外抽离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道极其微弱、昏黄的光线,如同毒蛇的信子,从那缝隙中骤然射入!瞬间刺破了琴房内浓稠的黑暗!

光芒虽弱,却足以让沈明漪那双对光线仅有微弱感应的眼睛感受到明显的刺激!她下意识地猛地闭紧了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一颤!

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一只眼睛——浑浊、布满血丝、充满了贪婪与恶意好奇的眼睛——正紧紧地贴在洞口,飞快地扫视着昏暗的琴房内部!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墙角、因惊吓而显得无比脆弱的沈明漪!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品评货物般的审视,然后迅速扫过她身边散落的乐谱、打翻的粥碗、以及她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旧旗袍。

紧接着,一个极低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哑声音,从那墙缝里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口臭的浑浊气息,首接喷在沈明漪冰冷的脸上:

“嘿……果然藏着个瞎的细伢子……”

声音里充满了龌龊的兴奋和恶意。

沈明漪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惊恐和恶心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向后退缩,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琴侧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那只眼睛飞快地消失,墙砖被迅速而无声地推回原处。那道罪恶的光线消失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也消散了。

但那双浑浊贪婪的眼睛,和那句毒蛇般的低语,却像最恶毒的诅咒,深深地烙进了沈明漪的灵魂深处!

在墙角,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不到一丝氧气。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痉挛着,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所有衣衫。

原来……这囚笼并非密不透风。原来……窥探无处不在。原来……她的存在,早己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某些阴暗角落的视线之下。

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带着冰冷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彻底淹没了她。连那规律的、冰冷的钟摆声,此刻听起来也像是为她敲响的丧钟。

滴答。 滴答。 滴答。

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她冰冷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地抠住了身下地板上两道极其细微的、平行延伸的、如同被什么沉重物体反复摩擦出的浅痕。指尖传来的冰冷与粗糙,成了她感知中唯一实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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