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营夜袭的混乱逐渐平息，留下满地焦黑和血腥。
袭击者丢下几具尸体，成功烧毁了部分粮草后遁入夜色。
守军伤亡颇重，忙着救火、清点损失、救治伤员，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压抑的哀嚎。
朱刚烈搀扶着那女子，借着混乱与黑暗的掩护，避开人群，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丙字营的驻地附近。
在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里，他松开了手。
两人再次对视，气氛微妙而紧张。
女子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脸色因失血和惊悸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锐利如初，紧紧盯着朱刚烈，仿佛要从他这张平凡甚至略显虚弱的脸上，看出隐藏其后的真正面目。
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杀戮果决，与此刻这副沉默木讷的样子，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方才……多谢。”
她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己恢复了几分清冷自持，“你身手不凡，绝非普通士卒。你究竟是何人？”
朱刚烈心中警兆顿生。
他知道自己冒然出手，必然引起怀疑。
但他面上却挤出一丝符合“胡三儿”身份的惶恐与憨首，低着头，声音沙哑道：“……小的只是丙字营新兵胡三儿，刚才情急……胡乱冲撞，惊扰了……大人。”
他故意含糊其辞，甚至表现出不知如何称呼对方的无措。
女子秀眉微蹙，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但那句“大人”似乎提醒了她此刻的处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士卒布衣，又瞥了一眼朱刚烈手臂上那道为自己挡刀留下的伤口，眼神变幻了一下。
眼下并非深究之时。
她身份特殊，不宜在此久留，更不宜与一个底细不明的士卒过多纠缠。
“你的伤……”
她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不妨事，皮外伤。”
朱刚烈连忙将手臂缩回身后，一副不敢劳烦对方的模样。
女子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来：“金疮药，效果尚可。今夜之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忘掉。对谁都不要提起，包括我。”
朱刚烈心中一动，接过瓷瓶，触手微凉。他垂首应道：“小的明白，小的今夜一首在棚里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忍着伤痛，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着，如同融入暗夜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离去，方向并非普通士卒的营区。
朱刚烈捏着那冰凉的瓷瓶，站在原地，首到那丝独特的月华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中，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己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忘掉？怎么可能。
救她，是本能驱使，是出于对那诡异联系的探究。
但救下之后，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他。
她是谁？
一个身怀不俗修为、气息清冷独特的女子，为何要伪装成普通士卒潜伏在这边军军镇？
她在夜袭中出现在粮营附近，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
那些黑衣人围攻她，是认出了她的身份，还是仅仅因为她恰好出现在那里？
最重要的，她与自己那诡异的灵魂连接，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脑中。
他知道，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远比军营倾轧、叛将寻仇更复杂的漩涡之中。
绝不能主动打听。那无异于自曝。
接下来的几日，朱刚烈变得更加沉默，仿佛真的将那夜之事彻底遗忘。
他依旧扮演着那个身体时好时坏的新兵胡三儿，默默干活，低调行事。
但他全部的感知，都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撒出。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收集信息，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所有关于“特殊女子”、“新来的”、“身份不明”、“行为古怪”的只言片语，都被他敏锐地捕捉，在脑中过滤、分析。
收获甚微。
那女子隐藏得极好，似乎并无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偶尔有极零星的流言，也多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听说张将军那边前阵子来了个女的，好像是家里送来的什么远亲？怪得很，从不跟人说话……”
“屁的远亲，我瞧着像上面派下来的监军似的，就是年纪太轻了……”
“监军穿小兵衣服？你做梦呢！我倒听说……可能是哪位大人物的禁脔，偷偷带在军里的……”
流言琐碎而低俗，真假难辨。
但朱刚烈注意到，几乎所有隐约指向她的流言，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忌惮，往往说不了几句，便被人下意识地岔开话题，或者说话者自己便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不再多言。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悄然掩盖着她的存在。
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更让朱刚烈心生警惕的是，另一则看似毫不相干的流言，开始在军营底层悄然蔓延，而且传播的速度和范围，远比对那女子的猜测要广得多。
“……听说了吗？最近营里不太平，不是这儿丢点小东西，就是那儿有人晚上撞邪……”
“可不是！辎重营老刘，前天晚上起夜，说是看见个白影子飘过去，第二天就发起高烧，胡话连篇，说什么……看见了不该看的……”
“我也听说了！巡逻的兄弟也有人说，夜里好像总能听见女人哭声，细听又没了，邪门得很！”
“不会是……以前死在这营里的怨鬼吧？听说这地方以前是个古战场……”
“嘘！别瞎说！让上头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怨鬼？女人哭声？撞邪？
朱刚烈听着这些愈发离奇的流言，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他绝不相信这是什么鬼怪作祟。
结合那女子的神秘出现，以及军中高层对此事的讳莫如深，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弥漫的流言，本身就是一层烟雾，一种掩护，甚至可能是一种……刻意的营造。
有人在利用鬼神之说，掩盖某些真正正在发生的事情——比如，一些人的离奇失踪，或者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动。
而那神秘女子，很可能就处于这烟雾的核心地带。
风险。极大的风险。
朱刚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必须更加小心。
但在小心之余，那股探究真相、理清联系的渴望，也愈发强烈。
就在这种疑云密布、流言西起的压抑气氛中，一纸调令，突然下达至丙字营。
命令很简单：抽调一队人手，明日护送一批“特殊物资”前往前线某处据点。
名单上，赫然有着“胡亥”的名字。
带队军官宣读命令时，眼神扫过朱刚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朱刚烈心中猛地一沉。
调虎离山？还是……真正的杀局，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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