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回春谷深处，花香突然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清苦的草木气，像刚熬好的药汤。眼前的林子与寻常山林不同，树干都是深紫色的，树皮上布满细密的纹路，像谁用指甲刻满了字，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的光斑竟也是细碎的字形，拼出“勿语”“静听”之类的词。
“这树……真会说话？”小姑娘踮脚凑到最近的一棵树下，耳朵刚贴上树干，突然“呀”地跳开，“它咬我！”
秦浩天伸手摸了摸树皮，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不是咬你，是在跟你打招呼。”他侧耳细听，果然从树干里传出极细的声响，像春蚕啃叶，又像人在呼气，“它说‘生人来了’。”
王嫣然好奇地走到另一棵树下，这棵树的纹路更密，凑近了能闻到股淡淡的墨香。“它在说什么？”她屏息细听，忽然笑了，“好像在数‘一、二、三’，数到七就停了，然后又从头数。”
三人往里走了约莫半里地，林子突然开阔起来，中央有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上没有草，只有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响，像踩碎了一地的纸。空地中央立着棵最粗的树，树干要三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的纹路盘盘绕绕，竟组成幅模糊的画，画里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正对着树干写字。
“这是树王。”秦浩天刚说完，树干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落叶“哗啦啦”地往下掉，像是在点头。从树王里传出的声音比其他树清晰些，能听出是个苍老的男声：“三百年了……总算有人能看懂画了。”
小姑娘指着画里的书生：“他是谁呀？”
树王的震动慢了些，声音里带着点叹息：“是个赶考的书生，当年躲雨躲到这里，见我们会说话，就天天来跟我们聊天，还把他的诗刻在树上。后来他中了状元，回来想带我们去京城，我们走不了，他就……”画里的书生突然模糊了，多出个小小的坟包，“他死了之后，就葬在这棵树下。”
王嫣然蹲下身，拨开落叶，果然看到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柳生之墓”西个字，字迹和树干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他把你们当朋友了。”她轻声说，指尖刚碰到石碑，树王突然抖落片叶子，落在她手心里，叶子背面竟用金线绣着句诗：“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是他当年写的。”树王的声音软了些，“他说我们这些树，不用靠人夸赞，自己活着就很好。”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阵清脆的鸟鸣，不是寻常鸟叫，竟像人在喊“救命”。小姑娘吓了一跳，秦浩天却皱眉道：“是艄公说的忆语鸟。”
果然，一只羽毛翠绿的小鸟从树杈间飞出来，绕着他们转圈，嘴里反复喊着“救命”，声音尖利，听得人心头发紧。树王突然剧烈震动，像是在发怒，枝叶“啪啪”地抽打着空气：“又是你这小贼！偷了柳生的诗稿，还敢来学他的声音！”
忆语鸟被打得飞起来，却不逃走，只是飞得更高些，喊得更急了：“救命……火……烧起来了……”
“它说的不是现在的事。”王嫣然突然道，“你听这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很多年前的呼救。”
秦浩天恍然大悟，伸手在空中画了个符，灵力化作张网，轻轻罩住忆语鸟。小鸟被网住后不叫了，只是扑腾着翅膀，嘴里掉出片碎纸，秦浩天接住一看，是半页烧焦的诗稿，上面还能看清“野火”“焚书”几个字。
“是当年的事。”树王的声音带着颤抖，“柳生中了状元后，有人嫉妒他，夜里放火烧了他的书房，他为了抢诗稿，被烧死了……这鸟儿当时就在窗外，把他最后的呼救记下来了，记了三百年。”
忆语鸟在网里安静下来，用脑袋蹭了蹭秦浩天的手，像是在求原谅。王嫣然解开灵力网，小鸟立刻飞起来，往林子深处飞去，飞了不远又停下，回头叫了两声，像是在引路。
“跟着它。”秦浩天示意众人跟上。穿过片灌木丛，眼前出现个小小的山洞，洞口被藤蔓掩着，藤蔓上开着白色的小花，花瓣一碰就落，散成星星点点的光。山洞里很干燥，石壁上凿着个石架，架上放着个褪色的蓝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卷泛黄的诗稿，还有支磨得发亮的狼毫笔。诗稿的最后一页，画着幅小小的地图，标注着“语林心”三个字，旁边写着行小字：“草木知我意，托与春风寄。”
“这是他留给树王的。”王嫣然轻抚着诗稿，上面的字迹温润，看得人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就把诗稿藏在这里，让草木替他保管。”
树王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他说，等有人能看懂画里的心意，就把诗稿给这个人，让这些字能晒晒太阳。”
小姑娘拿起支诗稿念起来：“‘林间听树语，月下数花影。’写得真好！”她刚念完，洞外突然传来“簌簌”声，无数片紫色的树叶飘进来，在空中组成个模糊的书生影子，对着他们拱手笑了笑，然后渐渐散了。
“他走了。”王嫣然轻声说，眼眶有点热，“三百年了，他总算放心了。”
离开林子时，所有的树都在轻轻震动，传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唱歌。忆语鸟一首送他们到谷口，最后落在秦浩天的肩头，叫了声“再见”，声音清脆，再没有半分呼救的凄厉。
谷外的夕阳正沉下去，把天边染成金红色。秦浩天回头望了眼那片紫色的林子，树影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无数人在挥手。王嫣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地方，还留着诗稿上淡淡的墨香。
“接下来去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问，手里还攥着片紫色的树叶，树叶上的纹路在夕阳下渐渐清晰，显出“前路有花”西个字。
秦浩天笑了，指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去看看那里的花，是不是也会说话。”
晚风拂过，带着谷里草木的清苦气，混着远处河水的，吹得人心里敞亮。那些藏在树影里的故事，那些被鸟儿记住的呼救，终究都随着夕阳落了，只有脚下的路，还在往前伸着，铺满了月光和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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