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的尽头，河水绿得像块被揉皱的碧玉，碎光在水面上跳着，晃得人眼晕。年轻艄公撑着竹篙立在船头，竹篙没入水中的地方，漾开一圈圈淡绿色的涟漪，细看竟泛着极细的银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三位要过河？”艄公笑起来时眼角有两道浅纹，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莲子，“这河叫‘忘忧渡’，过了河就是‘回春谷’，谷里的花开得正好呢。”
秦浩天扶着王嫣然踏上跳板，木板微微晃悠，脚下传来水浪拍击船底的轻响，混着艄公哼的小调——调子和刚才老艄公的呜咽截然不同，轻快得像指间滑过的琴弦。王嫣然低头看水，忽然指着船边：“水里有鱼！”
一群银鳞鱼正围着船身打转，鳞片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鱼鳍扇动时带起的水花溅在船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小姑娘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水面，鱼群“唰”地散开，又在三尺外聚成一团，像朵会游动的银花。
“这鱼通人性呢。”艄公放下竹篙，从舱里端出个木盘，里面盛着三碗碧色的水，“尝尝？这是谷里的泉水，泡了晨露的，解乏。”
水碗刚碰到唇边，就觉一股清冽顺着喉咙滑下去，刚才在戈壁攒下的燥意瞬间散了大半。王嫣然咂咂嘴：“这水……好像带点甜味？”
“可不是嘛。”艄公挠挠头，“谷里的泉眼对着月亮升起来的方向，每到月初，泉水就会变甜，说是月亮给加的糖。”他说得认真，眼角的笑纹却泄了气，“其实是泉眼里长了种‘月心草’，根须泡在水里，就带了点甘味。”
秦浩天刚放下碗，就见对岸的芦苇荡里飞出一群水鸟，白得像雪，翅膀扇动时带起细碎的水珠，落在芦苇叶上，滴答滴答打在水面。“那谷里，都是这样的好景致？”
“前半段是呢，后半段……”艄公突然压低声音，“后半段有片林子，里面的树会说话，不过得凑到跟前听，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有人说它们在讲百年前的故事，有人说它们在骂偷摘果子的小贼。”他突然笑出声，“昨儿还有棵老槐树跟我抱怨，说有只松鼠总偷它的槐米，气得枝桠都晃了半天。”
船行至河中央，水流突然缓了，水面像面镜子，映得天上的云都懒洋洋的。王嫣然低头看自己的倒影，竟发现鬓角多了朵小小的白莲花，伸手去摸，指尖却穿过了倒影——原来水里的自己，鬓边真的别着朵花。
“这水……”她惊讶地抬头。
“忘忧渡的水，会映出心里最惦记的东西。”艄公撑着篙，竹篙在水里搅出个漩涡，“姑娘心里定是想着谁了吧？那花，是惦记的人给戴的？”
王嫣然的脸微微发烫，刚要说话，就见秦浩天的倒影里，腰间多了块玉佩，玉上刻着个“嫣”字。她转头看他腰间，空空如也，却见秦浩天正望着水面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看来，我的心思比水里的倒影还真。”
小姑娘趴在船边看鱼，突然指着水底：“那里有东西！”
众人低头望去，只见水底下沉着个小小的木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的绢布一角，红得像团火。秦浩天指尖凝起灵力，轻轻一吸，木盒“呼”地飞出水面，落在船板上。
打开一看，里面是块绣帕，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鸳鸯，针脚疏疏密密，却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帕子角落绣着个“桃”字，墨迹晕开了点，像被水浸过。
“这是……”王嫣然轻抚着帕子，突然想起老艄公消散前说的“春桃”，眼眶有点热，“是那个老艄公的吧？他当年给娘绣的？”
艄公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八成是。忘忧渡的水，会把沉在底下的念想浮上来。老艄公守了十年，执念散了，藏的东西就自己漂出来了。”他把帕子重新折好，放进木盒，“等下船了，我把它埋在回春谷的桃树下，春桃阿姨看到了，定会开心的。”
船靠岸时，芦苇荡里飘来阵花香，淡得像梦。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上河滩，突然回头喊：“秦大哥，王姐姐，快来看！这里的花会跟着人动！”
只见岸边的小蓝花真的顺着她跑的方向微微倾斜，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像在点头。秦浩天牵着王嫣然的手走上岸，脚下的细沙软得像棉絮，远处的回春谷漫山遍野都是花，红的、紫的、粉的，风一吹，花海就起了浪，浪尖上的蝴蝶多得像会飞的花瓣。
“那片会说话的林子在那边。”艄公指着谷深处，那里的树梢缠着淡紫色的雾，“进去了别大声吵，树爷爷们脾气好，但怕吵。对了，要是听见有人喊你名字，别回头，那是‘忆语鸟’在学舌，它们总爱捡人忘在风里的话来喊。”
王嫣然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块玉佩，正是离开雾隐镇时掌柜给的那块，递到艄公面前：“这个，你认识吗？阿秀的。”
艄公接过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突然“呀”了一声：“这是春桃阿姨给阿秀打的！当年阿秀总戴着，说要等找到心上人，就把这玉佩分他一半……”他把玉佩还给王嫣然，眼里闪着光，“看来，阿秀的念想也成真了呢。”
秦浩天握住王嫣然的手，玉佩在两人掌心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烫。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像有无数人在低声絮语，却又辨不清字句，只觉得暖融融的，像浸在温泉里。小姑娘追着一只金翅鸟跑进了花海，笑声惊起一群彩蝶，翅膀扇动的声音，和远处的水声、风声、树语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
“走吧。”秦浩天的声音温柔得像谷里的风，“去听听树爷爷们在讲什么故事。”
王嫣然点头，踩着满地落花往前走，裙摆扫过花丛，带起一阵香风。她知道，这片谷里的每朵花、每片叶，都在替那些消散的执念说着：过去了，都过去了。而眼前的人，脚下的路，才是最该握紧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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