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子时，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后花园的西角门，一棵老榕树的阴影将这里遮蔽得严严实实。
黎嘉琪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
她没有点灯，黑暗对于她来说，并不能造成任何障碍。
她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一下，两下，空旷而悠远。
她也能闻到泥土和腐叶混合在一起的潮湿气息。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门板，一丝寒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来。
她在门缝里摸索了片刻，触手空空。
她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靠在墙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阵极其轻微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
脚步声在门边停住了。
黎嘉琪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外那个人的呼吸，急促而紧张，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一只微微颤抖的手，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黎嘉琪没有立刻去拿。
她将一卷细细的纸条，和另一只更小的、分量轻了许多的布包，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门外的人迅速将东西收走，脚步声仓皇地远去了。
黎嘉琪这才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个布包。
入手微沉。
她没有打开看，甚至没有用手去掂量。
信任，是相互的。
但试探，也是必须的。
第二日的天气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屋檐上，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黎嘉琪坐在梳妆台前，彩月正为她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铜镜里映出的少女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首饰盒里的一支点翠嵌宝流苏钗。
那钗上的翠羽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宝石流苏随着她指尖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支钗，是嫡姐最喜欢的那支的仿品吧？”
黎嘉琪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彩月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从镜子里看向她。
“是的，小姐，这是前年您生辰时，老爷特意找人仿的，虽说用料差了些，但样式有七八分像。”
黎嘉琪拿起那支珠钗，对着光看了看，又有些索然无味地放了回去。
“嫡姐的那支，可是前朝的贡品，价值连城。”
她忽然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说起来，嫡姐被禁足这么久，她房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顺手牵羊。”
彩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
“小姐的意思是？”
黎嘉琪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锦安居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
“我听说，李姨娘最近手头似乎宽裕了不少，还给自己添了好几件新首饰。”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让彩月的心湖泛起了圈圈涟漪。
“小姐……这可不能乱说。”
“我自然没有乱说。”
黎嘉琪转过头，看着彩月，眼神异常平静。
“你今日找个机会，去和春桃‘闲聊’几句，就说……你昨日打扫库房的时候，似乎看到一只眼熟的首饰盒，像是李姨娘院里的丫鬟拿出去的。”
彩月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用意。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用来测试碧痕，同时又能恶心吴紫溪的圈套。
“奴婢明白了。”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午后，铅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淅淅沥沥地落下了秋雨。
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黎嘉琪换了一身素色的居家常服，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手里捧着一卷棋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棋盘上，黑白二子己经布下了一个残局。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彩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小姐！小姐！闹起来了！”
黎嘉琪缓缓抬起眼，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说。”
“就在刚才，夫人……夫人带着一大帮人，气冲冲地去了李姨娘的院子！”
彩月因为跑得急，气息还有些不稳。
“奴婢都听说了，夫人一进去，就说大小姐房里丢了一支名贵的点翠珠钗，指名道姓地说是李姨娘偷了，非要搜院子不可！”
黎嘉琪的指尖捻起一枚黑子，在指间缓缓转动着，感受着棋子冰凉温润的触感。
“李姨娘自然是不肯的，哭天抢地，说夫人这是污蔑她，两人就在院子里吵了起来，声音大得半个府里都听见了。”
“父亲呢？”
黎嘉琪淡淡地问道，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老爷闻讯赶过去了！当场就发了好大的火！”
彩月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
“老爷说夫人无凭无据，仅凭下人几句闲话就去搜查姨娘的院子，简首是丢尽了黎家的脸面！还说……还说她被禁足了还不安分，是想把这个家给拆了吗！”
黎嘉琪将那枚黑子落下，正好堵住了白子的一处气眼。
“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彩月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李姨娘抱着老爷的腿哭得差点晕过去，老爷当场就罚了夫人身边的好几个婆子，还让她回锦安居，禁足期间不许再踏出院门一步，否则就按家法处置！”
雨声似乎更大了些。
屋内的空气却因为这个消息而显得格外畅快。
黎嘉琪看着眼前被自己一手扭转的棋局，唇边终于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碧痕，通过了测试。
而吴紫溪，就像一只被线牵引着的木偶，精准地按照自己为她写好的剧本，上演了一出愚蠢透顶的闹剧。
她能想象到，此刻的锦安居里，吴紫溪是如何的气急败坏，又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而自己，只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动了几句嘴皮子，便让敌人赔了脸面又折了威信。
这种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让她指尖都感到了一丝愉悦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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