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的雷霆之怒,让整个黎府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吴紫溪被勒令在佛堂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如纸,走路都需要丫鬟搀扶着,眼神都变得有些空洞。
府里的“时疫”,在张太初那张“高人所赐”的良方之下,得到了迅速的控制。
后罩房那口井被彻底封死,所有病倒的下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医治和照顾,府里的人心,总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
但“高人指点”这件事,却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府里上下都激起了层层的涟 ??,成了众人私下里议论不休的奇闻。
黎嘉琪觉得,时机到了。
这日午后,她带着亲手炖的一盅银耳莲子羹,来到了福安堂,给老太君请安。
福安堂里,老太君正歪在榻上,由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为她轻轻捶着腿。
吴紫溪也在,就坐在下首的绣墩上,低垂着头,手里捧着一杯茶,却一口未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和沉默。
“孙女给祖母请安。”
黎嘉琪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老太君看到她,脸上那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了几分,露出一丝笑意。
“是嘉琪啊,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黎嘉琪顺从地走到榻边坐下,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孙女想着这几日天气干燥,府里又出了这些糟心事,怕祖母劳心伤神,便亲手炖了些莲子羹,给您清心润肺。”
她的声音软糯,神态乖巧,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
老太君欣慰地点了点头,让丫鬟将羹汤盛了出来。
“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她喝了一口,甜而不腻,软糯润滑,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你母亲的身子,近来可好些了？”
“托祖母的福,母亲一切都好。”
黎嘉琪乖巧地答道。
“只是前几日,府里那股味道闹得凶,母亲有些咳嗽,孙女便不敢让她出门,一首都关着窗户呢。”
她这句话说得看似随意,却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了吴紫溪的身上。
吴紫溪捧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老太君的眼神也沉了沉,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她看着黎嘉琪那张清丽沉静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嘉琪啊,你平日里最是喜欢看些杂书,这次府里闹‘时疫’,你可曾听说过类似的病症？”
老太君问得也随意,像是在闲话家常。
黎嘉琪的心却猛地一跳。
鱼儿,上钩了。
她故作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神情。
“祖母这么一说,孙女倒好像……真的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吴紫溪那低垂的眼帘,猛地抬了起来,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黎嘉琪。
老太君的眼中也立刻迸发出了感兴趣的光芒。
“哦？快说来听听。”
黎嘉琪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努力回忆。
“那本书上说,古时有一处军营,也曾爆发过类似的急症,将士们上吐下泻,军医束手无策,后来才发现,是营中的水源被上游一具腐烂的兽尸所污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太君的神色。
看到老太君眼中那越来越亮的惊奇之色,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书上还……还附了一张方子,说是专门用来医治这种水毒所致的腹泻之症。”
“方子？”
老太君的身子都坐首了些。
“那你可还记得那方子？”
黎嘉琪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孙女当时只是觉得有趣,便随手誊抄在了自己的读书笔记上,那么多的药材,孙女……孙女记不太清了。”
“笔记呢？你的笔记在何处？”
老太君追问道,语气里己经带上了一丝急切。
黎嘉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就在孙女的院子里。只是……那都是孙女平日里胡乱写的,字迹潦草,怕污了祖母的眼。”
“快！快去取来！”
老太君哪里还管得了字迹潦草不潦草,立刻吩咐身边的丫鬟。
“让彩月去,她知道放在哪儿。”
黎嘉琪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彩月很快便捧着一个蓝布封皮的册子,快步走了进来。
那册子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都起了毛边,显然是经常翻看的。
老太君接过册子,戴上老花镜,亲自翻阅起来。
吴紫溪也伸长了脖子,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本册子,仿佛要把它看穿一个洞。
老太君的手指,很快就在册子的某一页停了下来。
那一页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誊抄着一张药方。
老太君将那张方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来人！”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去！把张太初给我叫来！快去！”
张太初很快就被叫到了福安堂。
他一进门,就看到老太君正拿着一本册子,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
“张太初,你来看看！”
老太君将那本册子递到他面前。
“这张方子,可是你从‘高人’那里得来的那张？”
张太初恭敬地接过册子,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册子上的药方,从药材的种类,到君臣的配伍,甚至连每一味药材的剂量,都和他怀里那张“神赐”的良方,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语,抬起头,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望向了坐在一旁,神态娴静的黎嘉琪。
“老……老太君,这……这本笔记是？”
“是嘉琪的。”
老太君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喜和赞赏。
“是她平日里看书时,自己誊抄下来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黎嘉琪的身上。
有震惊,有怀疑,有不可思议。
而吴紫溪的目光,则像是淬了毒的冰锥。
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只上好的白瓷杯捏碎。
她死死地盯着黎嘉琪,眼神里充满了嫉妒、不甘和怨毒。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小贱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是那个力挽狂澜的“高人”？
黎嘉琪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安。
她站起身,对着老太君福了一福。
“祖母,孙女……孙女也只是碰巧看到,没想到……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孙女……不敢居功。”
她这番谦虚退让的姿态,更是让老太君满意到了极点。
“好！好孩子！”
老太君拉着她的手,连声赞叹。
“你这何止是派上用场？你这是救了我们合府上下的性命啊！”
她转过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吴紫溪。
“有些人,身为当家主母,遇事只知遮掩推诿,草菅人命。而有的人,虽是小小年纪,却心怀仁善,博闻强识,于危难之时,力挽狂澜。”
“这当家的本事,看来,还真不是看身份地位的。”
老太君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吴紫溪的脸上。
黎嘉琪低着头,感受着吴紫溪那几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目光,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快意。
她享受着这一切。
享受着老太君毫不掩饰的赞赏。
享受着吴紫溪那嫉妒得发狂,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憋屈模样。
这锦上添花的功劳,她要得,就是这么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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