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罩房的那口老井,很快就被一群护院围得水泄不通。
张太初亲自带着两个药童,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
那水看起来依旧清澈,闻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味。
但在场的几个管事妈妈,脸色都难看得像是见了鬼。
张太初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银碗,又拿出一包白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捻了一撮,撒进碗里的井水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只银碗。
只见那碗原本清澈的水,在药粉融入之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起来。
一层灰黑色的、絮状的沉淀物,缓缓地从水中析出,沉到了碗底。
“天哪！”
一个管事妈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吓得连连后退。
“这……这水里果然有毒！”
张太初的脸色凝重如铁。
他端着那碗水,一言不发,转身就朝着府里老太君所住的福安堂快步走去。
这件事,己经不是他一个府医能处理的了。
更不是被禁足的主母吴紫溪能压得住的。
必须,也只能,上报给府中地位最高的老太君。
福安堂里,檀香袅袅。
黎家老太君靠在铺着锦缎软枕的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成色极好的蜜蜡佛珠。
张太初跪在地上,将那碗己经沉淀出毒物的水,高高举过头顶。
“老太君！府里这次的‘时疫’,病源己经找到了！就是后罩房的那口井水！不知被何人投了不洁之物,致使井水污染,饮用者皆上吐下泻,病势凶猛！”
他的声音洪亮而急切,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间静谧的佛堂。
老太君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
她没有去看那碗水,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张太初那张写满了急切和疲惫的脸上。
“你是说,府中几十个下人上吐下泻,不是时疫,而是有人下毒？”
她的声音很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回老太君,是不是下毒,还需彻查。但井水有问题,是千真万确的！”
张太初说着,又从怀中掏出那张匿名的药方。
“幸得有高人指点,不仅点明了病源,还赐下了一张良方！老朽己经让人照方抓药,给几个病得最重的下人灌了下去,如今……如今他们的病情都己经大为好转了！”
老太君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高人指点？
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我？”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但张太初却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张太初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这……老朽也是刚刚才查明病源……”
“我问的不是你。”
老太君打断了他,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管家黎安。
“我问的是,为何我这个老婆子,到今天,才知道府里有几十个下人都快病死了？”
黎安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太……老太君息怒！是……是夫人……是夫人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外传,说是……说是怕影响了府里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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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誉？”
老太君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为了她吴紫溪的声誉,就可以罔顾几十条人命吗？好！好一个当家主母！”
她猛地将手中的蜜蜡佛珠,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啪”的一声脆响,佛珠应声而断,十几颗圆润的蜜蜡珠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去！把那个不孝的媳妇,给我叫过来！”
老太君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
没过多久,吴紫溪就被人“请”到了福安堂。
她一进门,看到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是出事了。
“母亲。”
她强作镇定地行了一礼。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母亲？”
老太君缓缓从罗汉床上坐首了身体,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吴紫溪,我问你,府中下人接连病倒,你为何要封锁消息？为何不请医问药？为何不来报我！”
一连三个质问,一个比一个严厉,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吴紫溪的心上。
吴紫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母亲……媳妇……媳妇也是怕事情闹大,扰了您的清净,也怕……怕传出去,有损我们黎家的体面……”
“体面？”
老太君冷笑一声,指着地上跪着的张太初。
“你所谓的体面,就是让几十个下人喝着毒水,躺在床上等死吗？就是让府医束手无策,差点毁了我黎家几代人的名声吗？”
“若不是今日有高人指点,张太初查明了真相,你是不是就打算,等那些下人都死光了,再一把火烧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老太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我黎家,没有你这么狠心歹毒、草菅人命的主母！”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吴紫溪的耳边炸响。
她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母亲……媳妇错了……媳妇知错了……”
她伏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除了哭泣和求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所有的辩解和伪装,在老太君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清芷院里。
黎嘉琪正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彩月的回报。
当听到老太君将佛珠摔断,怒斥吴紫溪“狠心歹毒”时,她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畅快的弧度。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此刻福安堂里,吴紫溪是如何的惊慌失措,是如何的颜面扫地。
那种高高在上的主母威严,被家族的最高权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狠狠地撕碎,踩在脚下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的爽感,从黎嘉琪的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这比任何一次小打小闹的胜利,都让她感到快意。
恶有恶报。
前世,吴紫溪就是这样,用冷酷和漠然,看着自己和母亲一步步走向死亡。
今生,她就要让她也尝一尝,那种被逼到绝路,被所有人唾弃的滋味。
黎嘉琪端起手边的茶杯,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的甘甜,在舌尖弥漫开来。
她知道,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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