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堂里的那场闹剧,最终以吴紫溪的惨败而告终。
老太君准了黎嘉琪的请求,甚至还额外拨了一笔银子,让她全权负责安抚病倒下人的一应事宜。
而吴紫溪,则被老太君以“身子不适,需静养”为由,彻底剥夺了出入福安堂的资格,形同二次禁足。
黎嘉琪没有丝毫的耽搁。
从福安堂一出来,她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她先是去了自己的库房,将老太君和父亲平日里赏赐下来的,那些名贵的、可以滋补身体的药材,如人参、燕窝、灵芝之类,毫不吝啬地全都取了出来。
“小姐,这……这可都是您压箱底的宝贝啊！”
彩月看着那些平日里连碰都不敢碰的珍品,被一样一样地包好,心疼得首抽气。
“人命关天,这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
黎嘉琪的语气很平静。
“更何况,这些东西,现在能发挥出比放在库房里大得多的用处。”
她又从自己的妆匣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是她这些日子以来,通过族叔黎文远那边,靠着采买权赚来的第一笔分红。
她将荷包递给彩月。
“你拿着这些银子,立刻出府,去城里最大的米粮铺和药材行,多买些上好的粳米、红枣、还有黄芪、当归这些温补的药材回来。”
“记住,要最好的,不计价钱。”
“是！”
彩月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小姐那张沉静而坚定的侧脸,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中涌动。
傍晚时分,黎嘉琪带着彩月和小翠,亲自提着食盒,来到了被封锁多日的下人院。
守门的婆子一看到是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敬畏的神情,不敢有丝毫阻拦,连忙打开了院门。
院门一开,一股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药味和霉味,便扑面而来。
院子里死气沉沉,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几只苍蝇在嗡嗡地飞着。
房门都紧闭着,从里面,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黎嘉琪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她推开第一间房的门。
一股更加污浊的气味,让她差点吐出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七八个粗使丫鬟,横七竖八地躺在通铺上。
她们一个个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看到有人进来,她们只是麻木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黎嘉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些人,前几天还都是一个个鲜活的、有说有笑的生命。
可现在,却被疾病和绝望,折磨得如同行尸走肉。
“彩月,小翠,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走到一个看起来病得最重的丫鬟身边,那丫鬟的年纪很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还在说着胡话。
黎嘉琪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用人参和粳米精心熬制的米粥。
那粥熬得极烂,米油都浮在表面,散发着的香气。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到那小丫鬟的嘴边。
“来,喝一点,喝了就有力气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春风。
那小丫鬟似乎闻到了香气,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嘴。
一勺温热的米粥,顺着她干裂的嘴唇,滑进了喉咙。
或许是太久没有尝过米粥的滋味,她本能地,又张开了嘴。
黎嘉琪就那么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旁边通铺上的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的眼中,渐渐地,有了一丝光亮。
是……是七小姐？
那个平日里深居简出,如同仙子一般的七小姐？
她……她竟然亲自到这个污秽不堪的地方来了？
她竟然……在亲自喂一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喝粥？
一碗粥喂完,那小丫鬟的脸色,似乎都好看了几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黎嘉琪又站起身,走到了另一个丫鬟面前。
“你们都别动,一个个来。”
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安抚人心的笑容。
“我让人熬了很多粥,还加了上好的人参,你们每个人都有份。”
她带来的,不仅仅是救命的食物。
更是一种被尊重,被关怀的温暖。
在她们被主母抛弃,被疾病折磨,躺在这里绝望等死的时候,是这位平日里与她们毫无交集的庶出小姐,向她们伸出了援手。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
那哭声,压抑而委屈,像是将这些天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发泄了出来。
很快,整个房间里,都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黎嘉琪没有劝阻她们。
她只是安静地,一个一个地,为她们盛粥,喂药。
她的动作,温柔而坚定。
她的眼神,清澈而悲悯。
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黎嘉琪,就要磕头。
“七小姐……您……您就是活菩萨啊……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奴婢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她的话,说得语无伦次,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黎嘉琪连忙扶住了她。
“快躺下,你的身子还虚。”
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丫鬟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不由得一酸。
“你们都是府里的人,照顾你们,是我应该做的。”
她的话,说得真诚而恳切。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复仇者。
她只是一个,对这些在底层苦苦挣扎的生命,抱有最基本同情的,普通人。
当她走出这间屋子,准备去下一间的时候,那个被她第一个喂粥的小丫鬟,突然挣扎着,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腿。
小丫鬟的力气很小,声音也微弱得像蚊子哼。
“七小姐……谢谢您……您……您是个好人……”
黎嘉琪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低下头,看到那小丫鬟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最纯粹,最真诚的感激。
那种感激,像一股温暖的泉水,毫无征兆地,涌入了她那颗因为仇恨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
她忽然发现,这种收获人心所带来的,温暖而踏实的成就感,与复仇成功时的那种冰冷的快意,是完全不同的。
它更真实,也更……让人心安。
黎嘉琪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那小丫鬟脸上的泪水。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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