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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流云准时赴约。
他依旧是一身华贵紫袍,手摇折扇,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只是来赴一场老友的闲聚。然而,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闪烁的精明与算计,却从未逃过林知的眼睛。
“流云见过煜王殿下。”他行礼如仪,风度翩翩,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站在萧煜下首、作幕僚打扮的林知,笑意更深了几分,“林……先生,别来无恙?”他故意在“先生”二字上稍作停顿,带着几分玩味。
林知心中警惕,面上却恭敬回礼:“谢公子。”
寒暄过后,谢流云让人抬上几个大箱子,里面果然是些海外奇珍:色彩斑斓的珊瑚、晶莹剔透的琉璃器、一些从未见过的香料种子,甚至还有一柄制作极其精良的短柄火铳(鸟铳)。
“小小玩意,不成敬意,望殿下笑纳。”谢流云笑道,“尤其是这柄‘鸟铳’,乃佛郎机匠人所制,精度射程远胜我朝现有火器,或许于军中能有些许用处。”
这份礼,可谓投其所好,既显财力,又暗合萧煜军权在握的身份。
萧煜把玩了一下那柄鸟铳,点了点头:“流云有心了。坐吧。”
分宾主落座后,话题很快便转到了谢流云拜帖中提及的“北方皮毛贸易”上。
“听闻殿下正在筹划与北狄互市,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谢流云摇着扇子,侃侃而谈,“北狄皮毛乃是一绝,然其加工粗糙,运输损耗极大,且往年交易多被边境小吏和豪强把持,盘剥严重,以至优质皮货难以进入中原,价格亦居高不下。流云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哦?如何分忧?”萧煜语气平淡。
“谢家可负责在北疆设立官督商办的大型皮货收购与初加工工场。”谢流云抛出了他的方案,“统一标准,公平定价,首接从牧民手中收购优质生皮,雇佣流民进行初步鞣制加工,再由我谢家商队运往内地销售。如此,可减少中间盘剥,保证皮货质量,稳定货源价格,朝廷亦可从中抽税,安置流民,一举多得。”
他这个方案,确实老辣。抓住了当前皮毛贸易的痛点(中间盘剥、质量不稳),提出了可行的解决方案(官督商办、统一收购、初级加工),并且将自身定位为“执行者”而非“主导者”,显得极为配合。
萧煜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反而看向林知:“林知,你觉得谢公子此议如何?”
压力再次给到林知。
她知道,萧煜这是在考验她,也是借她的口来与谢流云博弈。
林知略一思索,开口道:“谢公子高见,此举确能解决许多积弊。奴婢只是有些许浅见,以供王爷和谢公子参详。”
“林先生请讲。”谢流云笑容可掬,眼神却带着审视。
“其一,‘官督商办’中,‘官’与‘商’的权责利需极度明晰。”林知不疾不徐地道,“如何定价?如何保证‘公平’?加工工场的利润如何分配?朝廷抽税几何?若遇纠纷,何处仲裁?这些需有详尽的章程契约,白纸黑字,以免日后扯皮,坏了朝廷与谢家的和气,也寒了牧民的心。”
她点出了合作中最关键的隐患——权责模糊容易导致后期矛盾。
谢流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点头笑道:“林先生考虑周详,此乃应有之义。”
“其二,”林知继续道,“皮毛贸易,利润大头恐不在生皮收购和初加工,而在于精深加工和品牌销售。若只做初级环节,利润薄,且易受市场波动影响。谢家商行遍布天下,何不借此机会,引入江南乃至海外的先进染织、刺绣技艺,将北地皮货制成更高端的服饰、饰品,甚至打造出专属的‘北地珍品’品牌,行销海内外?如此,利润方能最大化,亦能真正提升货值,为朝廷贡献更多税收。”
她提出了产业链延伸和品牌化的概念,将单纯的原材料贸易,升级为高附加值的商品贸易。
谢流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兴趣和探究:“精深加工?品牌?林先生此言,倒是为我打开了新思路。只是这技艺、匠人从何而来?市场又如何开拓?”
“技艺匠人,可高薪聘请,或与江南织造局合作。”林知从容应对,“市场开拓,正可借助谢家现有的海内外渠道。庸人做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初期或可尝试举办专门的‘北货品鉴会’,邀请京中贵胄、豪商巨贾,甚至海外番商,先行造势。”
萧煜听着两人的对话,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中光芒闪烁。林知提出的观点,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她不仅懂策略,竟然对商业运作的细节也有如此深的见解?
“其三,”林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此事关乎北疆稳定,需严防谢家一家独大,形成新的垄断。可否考虑引入其他信誉良好的商号,共同参与?或在不同的区域,由不同的商号负责?既形成良性竞争,保证效率,亦可分散风险,避免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这是在委婉地提醒萧煜,要防止谢流云凭借此事掌控北疆经济命脉,尾大不掉。
谢流云闻言,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林先生……思虑果然深远。流云佩服。”这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萧煜终于开口:“林知所虑,不无道理。流云,你的方案很好,但细节还需详议。尤其是权责利划分、精深加工方向以及如何避免垄断这几条,需拿出更具体的章程来。”
他既肯定了谢流云的积极性,又采纳了林知的谨慎建议,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显得高深莫测。
谢流云拱手笑道:“这是自然。流云回去后便召集幕僚,细化章程,再呈报殿下。”他顿了顿,看向林知,“今日与林先生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没想到殿下府中,竟有如此精通商事的高才,真是令流云大开眼界。”
他这话看似夸奖,实则再次将林知推到了聚光灯下。
萧煜淡淡一笑,不接这话茬。
会谈又持续了片刻,谢流云便起身告辞。
送走谢流云后,书房内只剩下萧煜和林知。
萧煜看着林知,目光深沉:“你觉得,谢流云此人如何?”
林知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又一次试探。她谨慎答道:“谢公子才智超群,于商事一道堪称奇才。其所提方案,于国于民确有大利。然……其心难测,其志非小。与之合作,需如履薄冰,既要用其才,亦要防其弊。”
她给出了一个客观但保留警惕的评价。
萧煜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她的回答。他忽然道:“北狄使者三日后正式入京。首次公开宴席,你随本王一同出席。”
又来了! 再次将她推到台前!
林知心中苦笑,面上只能应下:“是。”
“此次不同以往。”萧煜语气凝重,“朝中反对之声虽暂被压下,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北狄使者亦非易与之辈。席间若有变故,或有人发难,你需要见机行事,务必确保和谈大局不受影响。”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你代表的是本王的颜面,也是大晟的颜面。”
压力如山般压下。
林知道,这将是一场比密室会谈更加凶险的公开考验。她不仅要应对北狄使者,还要防备朝中政敌的冷箭,甚至要揣摩萧煜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深意。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
就在她退出书房,心情沉重地往回走时,在一个回廊转角,几乎与一人撞个满怀。
抬头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谢流云!他仿佛特意等在这里。
“林先生。”谢流云笑容依旧,却压低了声音,快如耳语地说道:“宴无好宴,席间恐有‘旧识’发难。小心‘诗词’陷阱。另,前次‘点心’,味道可好?”
说完,不等林知反应,他便像一阵风似的,笑着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偶然遇到寒暄了一句。
林知却僵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谢流云是在警告她! “旧识”发难?是指周贵妃一党?还是指北狄使者中有人认识“原主”林知?这不可能啊! “诗词”陷阱?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句“前次‘点心’,味道可好?”——他是在暗示之前通过萧明月的手炉传递消息之事!他知道了!他甚至知道那消息最终起到了作用!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他这次示警,目的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和巨大的不安将林知笼罩。
这场即将到来的公开宴席,瞬间变得更加迷雾重重,杀机西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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