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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北狄随从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林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重复问道：“姑娘可认得凉州城外，‘黑石坡’下的林家村？”
寒意从林知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的大脑疯狂运转，无数念头闪过。
承认？对方显然熟知原主过往，随便问几个细节就能让她露馅！
不承认？对方如此肯定，必有依据，强行否认反而更惹怀疑！ 沉默？更是心虚的表现！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断。
她抬起眼，迎上那随从锐利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茫然，以及一丝被陌生人突然提及故乡的警惕，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位……大人，如何知道林家村？那确是奴婢祖籍所在。只是奴婢离家己久，不知大人突然提及……是何用意？”
她选择了有条件地承认（只承认祖籍），同时反问对方意图，将问题抛回去，争取主动，并为自己思考争取时间。
那北狄随从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愣了一下，眼神中的锐利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追忆和……探究？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你……你可记得村东头那棵老槐树？树下有一口废井？”
林知心中一震！对方果然知道细节！她根本不知道什么老槐树和废井！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没有这个！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困惑，甚至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歉意：“大人恕罪……奴婢离乡时年纪尚小，许多旧事己然模糊……您说的老槐树和废井，奴婢……奴婢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记不真切了……”
她再次运用了模糊战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强调“年纪小”、“记不清”。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既能搪塞过去，又不会立刻被抓住把柄。
那随从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伪。
最终，他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释然？
他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是了……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也是常理……是在下唐突了，惊扰姑娘，还请见谅。”
他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追问？！
林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危机，竟然就这样被她用“记不清”三个字糊弄过去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位不甘失败的翰林学士再次发难，冷笑道：“哦？竟是同乡？还真是巧了。
不过，林先生既然自称祖籍凉州，又怎会说出‘何须羌笛怨杨柳’之句？
凉州苦寒，羌笛幽怨乃是常情，林先生此言，倒像是从未在边塞生活过的闺阁女子，凭空想象出来的风花雪月啊！”
恶毒！ 他竟然从诗词的细节里挑刺，质疑她对边塞的真实体验，进而再次隐晦地质疑她的身份和经历！
这一刀，补得又准又狠！
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林知的心再次提起。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刁钻！她确实没有在边塞长期生活的体验！
就在她飞速思考如何回应时，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学士此言差矣。”
众人望去，竟是苏婉清！
她缓缓起身，对着皇帝和众人微微一礼，声音清晰悦耳：“羌笛怨杨柳，固然是边塞诗常景，但并非所有边塞诗都需一味诉苦怨艾。
林姑娘此句‘何须怨’，正显我朝子民之豁达与期盼和平之心境。
且‘共织云锦悦君怀’，巧妙化用‘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之意，喻指两国互市，互利共赢，此等胸怀格局，岂是寻常闺阁小道可比？
婉清以为，此诗立意高远，正是我朝气象之体现！”
她引经据典，不仅驳斥了翰林的刁难，更是将林知的诗拔高到了“国家气象”的层面，一下子堵得那翰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皇帝闻言，抚须点头，露出赞赏之色：“苏爱卿之女，所言甚是有理。
诗词之道，贵在抒怀言志，岂可一味泥古？林知此诗，确有新意。”
皇帝金口一开，顿时为这场争论定下了调子。
那翰林学士和周贵妃等人，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却再也不敢多言。
阿木尔亲王也大笑举杯：“说得好！好一个‘何须怨’！好一个‘共织云锦’！
本王就喜欢这等豁达痛快！来，为此诗，干杯！”
北狄使者们纷纷举杯响应，气氛再次转向热烈。
林知暗中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苏婉清一眼。
苏婉清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坐下。
经此一连串的惊心动魄，宴席后半段终于变得平稳起来。
再无人敢轻易挑衅林知。
宴席终了，皇帝起驾回宫前，特意对萧煜说了一句：“老七，你选的这个‘幕僚’，不错。此次北狄之事，你多用些心。”
这话，无疑是对萧煜和林知的肯定。
萧煜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回王府的马车上，气氛沉默。
萧煜闭目养神，忽然开口：“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林知知道，他问的是那个北狄随从。她谨慎答道：“奴婢也觉得蹊跷。
那人似乎确与奴婢祖籍有关，但奴婢毫无印象。或许……是认错了人？或是另有所图？”
萧煜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北狄内部势力复杂，有人希望和谈成功，自然也有人希望它失败。你自己日后需更加谨慎。”
“是，奴婢明白。”
回到听竹轩，林知疲惫不堪，今日一场宴席，简首比打了一场仗还累。
然而，她刚坐下，窗户又被轻轻叩响。
打开窗，窗外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放着一枚熟悉的、谢家的标记——一枚小巧的银狐纹章。
纹章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
“槐树井边，旧事己矣。小心‘猎犬’。云。”
林知拿着纸条，手心冰凉。
谢流云！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知道那北狄随从追问的“老槐树”和“废井”！
“旧事己矣”是在安抚她？“小心‘猎犬’”又是什么意思？是指那个北狄随从？还是指其他追踪调查她的人？
这个笑面狐狸，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每一步都被人注视着，操控着。
但同时，经过今日宫宴，她也并非全无收获。她成功度过了危机，获得了皇帝的初步认可，与苏婉清的同盟更加牢固，也再次证明了自身的价值。
她在漩涡中艰难地站稳了脚跟。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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