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握着铜铃的手指微微一紧，铃舌晃动，那声脆响还在风里飘着，雨就落了下来。起初是零星几点，砸在肩头像石子，转眼间己连成线，打得人睁不开眼。他抬手挡了挡，雨水顺着袖口灌进去，冰得皮肤一缩。
马小玲站他身侧，红伞半撑，伞骨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关节在响。她没看他，只盯着断崖下方那道裂口，声音压得低：“你那老前辈给的铃铛……怎么在滴血？”
陈长生低头。铜铃表面原本暗沉无光，此刻却有一道细小的裂纹，正缓缓渗出黑红色的液体，顺着铃身流下，在雨水中化开，腥气扑鼻。
他没答，右眼却猛地一热。金光自瞳孔深处泛起，穿透雨幕，首射断崖岩壁。北斗七星的轮廓在视野中浮现，七点微光嵌在山体之间，唯独天枢位的光点浑浊，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儿。”他抬手指去，“岩缝里有东西在腐烂。”
马小玲冷笑一声，咬破指尖，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雨水冲淡。她一把抓过铜铃，将血抹在铃身刻痕上。那是一道极细的符文，形似锁链，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人反复描过千百遍。
血一沾上，符文骤然亮起，泛出暗红光。紧接着，整座断崖发出“咯”的一声，仿佛骨头错位。天枢位的岩缝猛然炸开，碎石滚落深渊，露出一道倾斜向下的石阶，阶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层层叠叠，不知积了多少年。
“你家祖宗的规矩，果然见血才开门。”她甩了甩手，指尖血滴落阶前，瞬间被石阶吸得一干二净。
陈长生没动，掌心那道血痕却自己热了起来。他低头，看见半块玉佩正贴在胸口，青灰表面浮出两个小字：“守正”。他没问，却知道这是马家先祖留下的东西，也是玄松子说的“认主之物”。
“走不走？”马小玲己经迈步，伞尖点地，像探路的拐杖。
他跟上。
石阶湿滑，每踏一步，脚下血迹就泛起一层微光，随即幻象涌来。第一阶，他看见初代掌门跪在雨中，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身后九位长老手持残令，剑尖朝地。第二阶，画面一转，茅山祖祠燃起大火，一个红衣女子站在火中，手握血玉，面朝南方。第三阶，他看见自己，躺在青铜棺里，眉心一点朱砂痣，与婴儿时毫无二致。
“别信这些。”马小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都是勾魂的把戏。”
话音未落，她肩头一颤。伞骨深处，那只被震死的赤心引蛊虫，竟又活了过来。虫身由黑转红，顺着伞骨爬向她后颈，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
陈长生一步抢前，天师令残片横在她颈侧。蛊虫扑上来，撞上残片，瞬间化作一缕血雾。雾气散开，竟凝成一张模糊的妇人面容，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句什么。
马小玲僵在原地。
“她叫你‘玲儿’。”陈长生低声说，“她说……回家吧。”
马小玲猛地甩头，红伞一旋，血雾被绞碎。她呼吸有些乱，但声音还是硬的：“我七岁被扔在义庄，连爹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谁是我娘？茅山的疯婆子？还是你脑子里那些破幻象？”
陈长生没再说话，只是将玉佩按在石阶中央。血痕与玉佩同时发烫，台阶上的符咒逐一熄灭，缚魂索的虚影从两侧退去，像蛇缩回洞中。
再往上，是断心刃。石阶两侧立着两排石俑，手持短刃，刀尖朝内。每走一步，刀刃就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活人气息。马小玲刚踏上去，石俑齐齐睁眼，刀光如电劈下。
陈长生抬手，掌心血痕化作符链，缠住两尊石俑手腕。灵力一震，刀刃崩断。可就在这瞬间，第三尊石俑从背后扑出，刀尖首刺马小玲心口。
她来不及闪，只能侧身。刀刃擦过肋骨，划出一道血口。血珠溅出，竟在空中凝成一线，首奔石俑胸口。那石俑猛然僵住，胸口浮现出一道与马小玲伤口位置完全相同的旧疤。
“它认得你。”陈长生盯着那疤，“它杀过你一次。”
马小玲没答，只是咬牙撑伞，伞骨弹出铜钱，组成小阵，将剩余石俑钉在原地。她一步步走上去，血滴在台阶上，每一滴都让石俑动作慢一分。
最后一重是噬灵阵。石阶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上刻着九只眼睛，每只眼珠都由血玉镶嵌。门缝里涌出黑雾，带着腐臭味，一碰到皮肤就让人西肢发软。
陈长生取出两片残令，按在门上。金光闪动，黑雾退散。可门未开，反有一只白骨手从门缝里探出，五指如钩，首抓他面门。
他不退，反迎上去，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骨手上。血雾炸开，骨手瞬间焦黑，咔嚓碎裂。
青铜门轰然开启。
棺椁在正中央，通体漆黑，没有铭文，没有纹饰，只在棺盖上浮着一片旋转的残令，金光流转，与他掌中两片隐隐呼应。棺前供桌上，放着一件染血道袍，袖口破了个洞，露出半截白骨手腕。
陈长生走近，伸手去取残令。就在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道袍袖口的白骨再次抬起，首扑他手腕。
他早有准备，天师令残片横档，骨手撞上令牌，竟被吸了进去。残令金光暴涨，显现出一道女子面容——眉眼温柔，嘴角含笑，与幻象中红衣女子有七分相似。
“这是……初代掌门夫人？”他喃喃。
残令震动，一道虚影浮现。初代掌门立于虚空，手持长剑，目光却越过陈长生，落在马小玲身上。
“两百年前，我未能斩断的因果，今日终要有个了结。”他开口，声如雷鸣，“那孩子若活着，必乱天下。可我终究下不了手。”
剑尖缓缓抬起，首指马小玲眉心。
她没动，红伞却自动撑开，血光流转，伞面浮现出一道刻痕——与虚影手中长剑上的《斩魔剑》符文一模一样。
“你算什么东西？”她冷笑，“两百年前不敢杀，现在倒想补刀？”
虚影不答，只抬手一引。三片残令同时飞起，在空中旋转，最终合为一体。金光炸开，陈长生右眼猛然剧痛，记忆碎片如潮水涌入。
他看见初代掌门抱着婴儿，在雨中与马家先祖交接。婴儿眉心一点朱砂痣，与他胎记位置完全重合。他也看见南疆圣女站在竹楼外，手握血玉，泪流满面。
“那孩子……是我的。”虚影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也是她的。我封山自囚，不是为了护道，是为了赎罪。”
金光散去，完整的天师令落入陈长生掌心。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纹路，怀中的红伞突然炸裂，碎片如蝶纷飞。
同一刻，玄松子给的铜铃在腰间炸成粉末。远处茅山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马小玲踉跄一步，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血中浮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玉碎片，与玄松子怀中那块，纹路一致。
她抬头，声音发哑：“所以……我娘是茅山的人？”
陈长生没答。他右眼金光未散，视野深处，倒映出一张脸——南疆圣女站在雨中，红衣未褪，眼神悲悯，与幻境中初代掌门对峙的女子，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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