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回到茅山的第三天,天还没亮透,他己经在大长老的静室里站了半个时辰。右臂的绷带换了新的,可每次抬手,骨头缝里都像塞了碎玻璃。他没坐,大长老也没让他坐。
“你说有人往藏经楼送东西?”大长老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片干枯的药草,指尖轻轻碾着,碎屑落在桌角堆成小堆。
“不是送东西。”陈长生声音压着,“是送灰。混在香里的符灰,每月初七,从后间入口进去。送的人,是咱们的人。”
大长老抬眼,目光像刀片刮过他脸:“你从哪儿听来的?”
陈长生没答。他不能说心声的事。那玩意一冒头,轻则被当成疯子,重则被当成走火入魔的异端。他从怀里掏出守门令残片,放在桌上。铜片焦黑,裂成两半,可边缘还泛着一丝暗红的光。
“我在地脉底下见过这东西激活。黑袍人用的符印,和三十年前禁典阁失传的‘阴引诀’一模一样。那本书早就该烧了,可它还在。有人抄,有人练,还有人送材料。”他顿了顿,“我不信是外人能干成的事。”
大长老盯着残片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将那片药草灰全抹在铜片上。灰落下去的瞬间,铜片颤了一下,光闪了半息,又灭了。
老人呼吸重了几分。
“这残令认主。”他说,“能引它动的,要么是守门人血脉,要么……是沾过门血的人。”
陈长生没接话。他知道大长老在试探他有没有撒谎。残令的反应作不了假。
“你打算怎么办?”大长老终于问。
“开个会。”陈长生说,“把长老们都叫来。我不提心声,只说逻辑。邪术重现,必有内应。外门弟子最近频繁外出,地点集中在港边几城,时间又和初七前后重合——这不是巧合。”
大长老沉默片刻,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对外面说了句“备茶”。门关上后,他才低声开口:“你伤没好,这时候提这种事,容易被人当成疯狗咬人。”
“正因为我伤着,才没人防。”陈长生冷笑,“一个瘸腿断臂的,能翻出多大浪?他们顶多觉得我偏执。可偏执的话,说得多了,也会有人听。”
大长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还记得你刚入门那年,抓到一只偷符纸的耗子,非说它背后有主使,查了半个月,最后在药堂后墙挖出个鼠窝?”
“后来发现,那窝里有半张画着阵法的纸。”陈长生面不改色,“耗子啃的,是禁术残页。”
大长老笑不出声了。
“行。”他点头,“今天申时,长老会。你去准备。”
陈长生走后,林浩在文书阁后巷等他。手里攥着一本破旧的签到簿,封皮都磨毛了。
“搞到了。”他把书塞给陈长生,“外门弟子的原始记录。那些‘采药’‘送符’的任务登记,全是后来补的。墨迹新,笔锋软,跟原来的登记差着十年功力。”
陈长生翻到中间一页,手指停在一条记录上:
“张元,外门弟子,任务:采紫灵芝,地点:深圳梧桐山,时间:初六至初八。”
他继续往下翻,又一条:
“李冲,外门弟子,任务:送驱邪符至珠海道观,时间:初七至初九。”
再翻,第三条:
“赵岩,外门弟子,任务:取药引于惠州山市,时间:初五至初七。”
三次,全在初七前后。
“这三人,最近三个月,每人至少外出三次,每次都卡在这个时间段。”林浩压低声音,“而且,他们报备的路线,根本走不通。梧桐山那片早被开发成景区,哪来的紫灵芝?珠海那个道观,十年前就塌了。”
陈长生合上簿子,塞进袖中:“盯住他们。下次外出,别让他们出山门。”
“你真要动手?”
“不动手,等他们把下一个黑袍养出来?”
林浩搓了搓脸:“可你还没好利索。雷诀用不了,打起来连自保都难。”
“我不打。”陈长生盯着远处藏经阁的屋檐,“我只看。谁在初七前离山,谁在初七后回来,谁身上带着香灰味,谁的袖口有符纸边角的划痕。”
林浩愣了下:“你连这都想到了?”
“我在废墟里躺了一夜。”陈长生声音低下去,“想的不是活下来多不容易,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邪核能成型。有人在配合,有人在递刀。”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钟声。申时到了。
长老会设在后殿偏厅,七位长老围坐一圈。陈长生站在中央,右臂垂着,左手握拳抵在腰侧,站得笔首。
他没提心声,也没提守门令残片。只从逻辑讲起:邪术重现,必有源头;源头在外,必有通道;通道用人,必有痕迹。
“我查了近三个月外门弟子的外出记录。”他拿出签到簿,“十七人,三十二次任务,集中在深圳、珠海、惠州。理由全是采药送符,可这些地方,要么无药可采,要么无符可送。”
有人皱眉:“或许他们走错了路?”
“错一次是意外,错三十多次,是安排。”陈长生抬眼,“更巧的是,这些人外出的时间,全在每月初七前后。而藏经楼后间的香炉,每月初七都会换新香——香灰里,混着符灰。”
厅内静了一瞬。
大长老开口:“你怀疑他们往藏经楼送禁术材料?”
“不是怀疑。”陈长生说,“是确定。有人在楼里抄写阴引诀,需要符灰引阵。而这些弟子,就是运输的腿。”
几位长老脸色变了。阴引诀是茅山禁术中的禁术,能引尸还魂,逆改命格,三十年前就是因为有人私练,才导致守门人暴毙,地脉封印松动。
“你有证据?”三长老问。
“目前只有记录异常。”陈长生坦然,“但我请求授权,对近期频繁外出的弟子进行暗中跟踪。不惊动,不抓捕,只确认他们的去向和交接对象。”
大长老环视众人:“你们怎么看?”
二长老摇头:“无凭无据就盯人,太过了。要是传出去,门内人心不稳。”
五长老却点头:“宁可错查,不可错放。阴引诀要是真在流传,下一个出事的,就不只是外门弟子了。”
争论持续了一炷香。最终,大长老拍板:“同意监控,但必须低调。派老仆伪装杂役,远距跟随,三日一报。若有异常,再议处置。”
散会后,林浩在廊下等他。
“成了?”他问。
“一半。”陈长生揉了揉太阳穴。心声又在响,断断续续,像坏掉的收音机。
“……香要换新的……这次别让灰洒出来……”
声音很轻,但这次更清晰了。不是藏经楼值班弟子,是个年长的声音,带着药堂特有的苦味口音。
他猛地抬头。
“怎么了?”林浩问。
“药堂的人也掺和了。”陈长生盯着远处药炉升起的白烟,“香是药堂制的,灰是符纸烧的,谁负责配香,谁就能动手脚。”
林浩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从一开始,香里就混了东西?”
“不然怎么每月准时送到?”陈长生冷笑,“外门弟子只是跑腿的,真正下料的,是管香的人。”
他转身就走。
“去哪儿?”
“药堂。”陈长生脚步加快,“我要看看,最近谁负责配‘安神香’。”
林浩追上去:“可你没权限进内堂!”
“我不用进去。”陈长生摸出守门令残片,贴在胸口,“我只要站在门口,听听里面的人在想什么。”
两人绕过主殿,首奔药堂后巷。天色渐暗,药炉的烟味越来越浓。一个穿着灰袍的老仆正从侧门出来,手里提着个陶罐,罐口封着红布。
陈长生脚步一顿。
心声突然炸开——
“……初七了……今晚必须送……藏经楼后间,第三炉……灰不能多,也不能少……”
老仆低着头,快步走向藏经阁方向。
陈长生没动。他站在巷口,手指紧紧压住残片。残片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林浩拽他袖子:“现在怎么办?”
“等。”陈长生盯着那老仆的背影,“看他进不进后间。”
老仆走到藏经阁后墙,左右看了看,掀开红布,从罐里抓了把灰,塞进墙角一个隐蔽的香炉口。
灰落进去的瞬间,炉口闪过一丝暗红。
陈长生呼吸一滞。
“看到了。”他低声说。
林浩也看见了:“这老东西……真是药堂的人?”
“不是老东西。”陈长生盯着那背影,“是药堂管事之一,姓周。三年前,他侄子练禁术走火,被逐出山门。”
“现在,他替人送灰。”林浩咬牙,“茅山的香,成了邪术的引子。”
陈长生没说话。他摸了摸胸口的玉符,指尖传来一丝温热。
马小玲给的那枚,还在。
他抬头看向藏经阁的屋檐,夜风卷着灰烟,在空中扭成一道细线,像条看不见的蛇,缓缓爬向山顶。
他迈出一步。
林浩拉住他:“你去哪儿?”
“找大长老。”陈长生声音冷下来,“我要调药堂近三年的配香记录。”
“可你刚说……”
“现在不一样了。”陈长生回头,“我不再是查跑腿的。我要查,是谁从三年前就开始,一炉一炉,把邪术烧进香里。”
他大步往前走,脚步踩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
身后,那道灰烟还在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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