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的石狮子被月色泡得发蓝,一个个张着嘴,像要把河面上的雾气吞进肚里。凌砚秋靠在最东边那只狮子旁,玄光剑的蓝光在袖管里忽明忽暗,映得狮爪上的裂纹跟道冻住的闪电似的。
苏语棠在桥洞下铺了层干草,把墨无常扶着靠在石壁上。他后颈贴了片忘忧草叶,是苏语棠刚嚼碎了敷上去的,草汁渗进刺青里,泛出层淡绿的泡沫。自天津卫逃出来,他就没怎么醒过,只是偶尔抽搐着喊“时轮”“裂空”,喉结动得像有东西在爬。
“他又在说胡话了。”苏语棠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星子溅在草上,燎起个小黑点,“刚才喊‘苍澜,别信她’,莫不是在说我?”她的忘忧草在怀里卷成一团,草叶尖泛着红,像是被血浸过。
凌砚秋没接话,只盯着河面。月光把水照得像块碎银子,浪头拍在桥墩上,“咚咚”响,倒比墨无常的呓语更让人心里发沉。他摸了摸怀里的凤髓玉碎片,自教堂那夜后,碎片就总在夜里发烫,有时还会映出些模糊的影子——全是终南山的雪,还有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站在崖边。
“水底下有东西。”苏语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忘忧草说,底下好多冤魂在哭,说桥桩下面压着‘吃人的刀’。”
凌砚秋低头看向桥桩,石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他小时候听爹说过,卢沟桥的狮子每到子夜就会活过来,舔食桥上的血迹,尤其是光绪二十六年那次,义和团在这儿杀了不少洋人,河水红了三天三夜。
墨无常突然哼了一声,头歪在石壁上,嘴角淌出点白沫。他的手在怀里胡抓,不知摸住了啥,突然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刀……我的刀……”
凌砚秋凑过去看,只见他攥着半块生锈的铁片,边缘卷得像月牙,上面还沾着点黑泥。这是今早从天津卫城墙根捡的,当时以为是块废铁,没想到他一首揣着。
“这不是刀。”凌砚秋想把铁片抽出来,却被墨无常反手握紧,疼得他皱眉,“是块马蹄铁。”
“是刀……”墨无常的眼睛没睁开,声音却清楚得吓人,“时轮魔刀……能斩时间的刀……”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在桥洞下打转,“我用它斩过你爹的影子……在宋元交界的崖上……他跪在雪地里求我……求我别杀你……”
苏语棠的火堆“噼啪”爆了声,火星子溅到她手背上,她却没躲。忘忧草的叶子全部竖起来,指向墨无常的脸,草叶上的脉络突然变得像血管,突突地跳。
凌砚秋的心跳也跟着乱了。时轮魔刀,裕禄密信里提过的魔器,说能控人心智,难道墨无常真的用过?他正要再问,却见墨无常突然抽搐起来,身体弓得像只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他要魇着了!”苏语棠把忘忧草往他鼻尖凑,草叶上的红汁滴在他脸上,“快叫醒他!”
凌砚秋伸手去拍墨无常的脸,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一股力气拽了过去——墨无常猛地睁开眼,眼里全是血丝,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按:“你看……你看这刀……”
凌砚秋的指尖触到那半块马蹄铁,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月光变成了血色,卢沟桥的石狮子全都活了过来,嘴里叼着人头,往桥中央的黑影扔去。黑影里站着个穿黑袍的人,手里举着把暗紫色的刀,刀身刻着密密麻麻的齿轮,转得“咔咔”响——正是时轮魔刀。
“凌砚秋!”黑袍人转过身,脸是墨无常的脸,眼里却燃着黑气,“你爹护着天魔余孽,你也跟着助纣为虐!今日我就替天行道!”
魔刀劈下来的瞬间,凌砚秋看见自己穿着青布衫,胸口插着把剑,剑柄上刻着“苍澜”二字。他想躲,身体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落下——
“住手!”一声嘶吼炸响,凌苍澜从雪地里扑过来,用后背挡住了魔刀。暗紫色的刀身没入他的肩胛,齿轮还在转,搅得血肉模糊。“墨无常!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凌苍澜的玄光剑掉在地上,蓝光微弱,“问菜若在,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黑袍人愣住了,黑气在他脸上乱爬:“问菜……她早就死了……被天魔杀的……”
“是被你杀的!”凌苍澜咳出口血,溅在黑袍人脸上,“当年在秦岭,是你把她推下深渊的!你怕她揭穿你通魔的事!”
魔刀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将三人吞没。
“爹!”凌砚秋猛地坐起来,胸口的凤髓玉碎片烫得像块烙铁。桥洞下的火堆己经灭了,墨无常还靠在石壁上,呼吸均匀,像是没醒过。苏语棠抱着忘忧草,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全是泪。
“你也梦到了?”苏语棠的声音发颤,草叶上的红汁沾了她满脸,“我梦到个穿红裙的姑娘,站在崖边,背后插着把笔,像墨先生那支狼毫……她对我喊‘妹妹,快跑’……”
凌砚秋的心沉到了底。红裙姑娘,定是问菜。苏语棠能梦到她,难道真如墨无常疯话里说的,苏语棠和问菜有什么关联?
墨无常突然翻了个身,半块马蹄铁从怀里掉出来,落在草上。凌砚秋捡起来看,月光下,铁片上的锈迹竟褪去不少,露出底下刻着的字——“元祐三年,裂”。
元祐三年,正是宋元交界的年份。
“原来不是梦。”凌砚秋捏紧铁片,指节发白,“是他的记忆,顺着这铁片传过来了。”他突然想起爹笔记里的一句话:“神兵有灵,能存千世记忆,唯至亲至恨者可启。”
苏语棠突然指向桥西头:“有人来了!”
凌砚秋把墨无常往石壁后藏,玄光剑出鞘的瞬间,蓝光扫过桥面——十几个黑袍人正往这边走,为首的独眼黑袍人举着个灯笼,光照在石狮子上,映得狮嘴里的血迹闪闪发亮。
“墨无常就在桥洞下。”独眼黑袍人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他怀里的时轮魔刀碎片,千万别给弄丢了。”
时轮魔刀碎片?凌砚秋看向墨无常怀里,除了那半块马蹄铁,再没别的东西。难道那铁片就是……
墨无常突然哼了一声,像是要醒。凌砚秋赶紧捂住他的嘴,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这次的力气极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低头一看,墨无常的眼睛还闭着,嘴角却在动,像是在说什么。
凌砚秋把耳朵凑过去,只听见几个模糊的字:“……凤髓玉……星槎……终南山……”
桥西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灯笼光己经照进桥洞。苏语棠的忘忧草突然炸开,草叶化作无数道绿光,射向桥西头。绿光碰到黑袍人的黑气,发出“滋滋”的响,像烧红的铁扔进水里。
“走!”凌砚秋背起墨无常,苏语棠拽着他的衣角,三人顺着桥洞后的密道钻了出去。密道里全是淤泥,脚底下滑得厉害,时不时踢到些硬东西,像是骨头。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苏语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头发上沾了不少泥,“是不是墨先生……”
“不是他。”凌砚秋打断她,玄光剑的蓝光在前方开路,“是我太大意了,昨晚在天津卫城门留了记号,想联络神机营的线人,没想到被他们盯上了。”
密道尽头是片芦苇荡,风吹得苇叶“沙沙”响,像有人在后面追。凌砚秋把墨无常放下,刚想喘口气,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眼神清亮得吓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混沌。
“往南走。”墨无常的声音很平静,指了指永定河的方向,“去北京,找锁魔塔。”
“锁魔塔?”凌砚秋皱眉,“那不是早塌了吗?”
“没塌。”墨无常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塔形符号,“底下压着玄网的副封印,还有……你爹的半块凤髓玉。”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也压着我的一部分记忆。”
芦苇荡外传来黑袍人的呐喊,还有马蹄声,显然是追来了。凌砚秋把地图揣进怀里,背起墨无常就往芦苇深处跑。苏语棠跟在后面,忘忧草的叶子突然指向北方,那里的夜空比别处暗,像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月亮。
“那边有魔气。”苏语棠的声音发颤,“比黑袍人身上的浓多了……”
墨无常的身体僵了一下,突然低声说:“是蚀骨老魔。他亲自来了。”
凌砚秋的脚步顿了顿。蚀骨老魔,那个从唐代就缠着爹的天魔大长老,终于要露面了?
风突然变了向,吹得芦苇往两边倒,露出条路来。路的尽头,站着个穿黑袍的老者,背对着他们,手里拄着根拐杖,杖头的骷髅头在月光下泛着白。
“凌砚秋,别来无恙。”老者转过身,脸像块枯树皮,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两个黑洞,“你爹欠我的,该由你来还了。”
玄光剑突然自动出鞘,蓝光暴涨,剑身上的三道裂痕发出嗡鸣,像是在预警。凌砚秋握紧剑柄,突然发现剑身上映出个奇怪的影子——他自己的影子,手里举着的不是玄光剑,而是时轮魔刀,正往墨无常胸口刺去。
墨无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得像叹息:“这就是你的宿命,凌砚秋。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杀……”
芦苇荡里的风突然停了,连虫鸣都没了。蚀骨老魔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骷髅头的眼睛亮了起来,射出两道绿光,首扑凌砚秋的面门。
凌砚秋的玄光剑正要迎上去,却见墨无常突然从他背上跳下来,挡在他身前。黑气从墨无常体内涌出来,在他身后凝成个巨大的邪影,与绿光撞在一起——
“轰隆”一声,芦苇荡被炸出个大坑。凌砚秋被气浪掀飞,落在水里,玄光剑脱手而出,插在泥里。他挣扎着抬头,只见墨无常和蚀骨老魔的身影都被黑气裹着,看不清动静,只有时轮魔刀的暗紫色光芒,在黑气中忽明忽暗,像只眨动的眼睛。
苏语棠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带着哭腔:“墨先生!”
凌砚秋想爬过去,腿却像灌了铅。他看见自己的手浸在水里,水面上的倒影正在变化——变成了墨无常的脸,正对着他笑,嘴角淌着黑血。
远处的卢沟桥传来石狮子的嘶吼,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悲鸣。凌砚秋突然想起梦里爹的话,想起墨无常的呓语,想起凤髓玉碎片上的影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北京,指向那座据说压着记忆和封印的锁魔塔。
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就像他不知道,此刻在黑气中与蚀骨老魔对峙的,到底是墨无常,还是那个被封印了千年的玄天邪帝。
永定河的水漫过他的脚踝,冰得刺骨。凌砚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水里,瞬间被染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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