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地砖烫得像刚从灶里捞出来的烙铁，砖缝里的热气往上冒，烫得鞋底发焦。凌砚秋眼睁睁看着墨无常倒下去，血在金砖上漫开，红得发暗，像一汪凝住的晚霞。蚀骨老魔的绿光还在殿里打旋，骷髅拐杖笃笃响，敲在金砖上，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着人的神经。
“没用的。”蚀骨老魔笑了，绿光扫过凌砚秋，带着股朽木味，“他的邪帝力快被玄网吸干净了，现在就是块烂肉。”他把拐杖抬了抬，杖头的骷髅眼对准苏语棠，绿光里裹着狠劲，“倒是这丫头，通灵的体质，正好给无妄魔兵当祭品。”
苏语棠猛地往后一缩，后背撞在盘龙柱的鳞甲上，疼得她嘶了声，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忘忧草从她怀里飞出来，草叶支棱着，绿得发颤，像把没开刃的小剑，对着蚀骨老魔簌簌抖。“不准你碰他！”她声音发颤，却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墨先生是好人！”
“好人？”蚀骨老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他是凌苍澜啊，那个把你前世问菜捅死的凶手！你护着他，是嫌上一世死得不够痛？”
这句话扎得凌砚秋心口发紧，刚才记忆里的画面又翻了上来——红裙染血，狼毫穿胸，墨无常那双缠满黑气的眼睛里，藏着他读不懂的疼。
“不是的……”苏语棠突然摇头，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金砖上，“忘忧草说，他不是故意的！他一首在后悔！”她看向地上的墨无常，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哭腔，“墨先生画过好多画，画里有个穿红裙的姑娘，在终南山种忘忧草……他没忘的。”
蚀骨老魔的绿光突然涨了涨，骷髅头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指甲刮过玻璃：“废话少说！”一股黑气从拐杖里喷出来，像条黑蛇，首卷苏语棠，“把她抓过来，无妄魔兵快醒了！”
凌砚秋挥剑斩向黑气，玄光剑的蓝光撞上黑气，竟被弹得歪向一边。他这才发现，刚才挡那记绿光时，剑身上的蓝宝石暗了半截，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快走！”他对苏语棠喊，自己却被黑气缠上，胳膊僵得像灌了铅。
苏语棠没跑。她看看地上昏迷的墨无常，又瞅瞅被黑气裹住的凌砚秋，突然往前挪了半步。忘忧草在她头顶打了个旋，草叶上的露珠滴下来，落在墨无常的血里，竟冒起丝丝绿烟，像烧着了似的。
“你要干什么？”蚀骨老魔眯起眼，绿光里闪过一丝诧异，皱纹挤成了疙瘩。
苏语棠没理他，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墨无常的脸。他的皮肤凉得像冰，后颈的“苍澜”刺青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有边缘还留着点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墨先生，醒醒啊……”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说过的，等事情了了，要教我画忘忧草的。”
墨无常的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嘴角却溢出一丝黑血，像条小蛇，慢慢爬过下巴。
蚀骨老魔不耐烦了，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戳，殿里的地砖纹路突然亮起红光，无数根黑线从砖缝里钻出来，像毒蛇似的，嘶嘶地缠向苏语棠。“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声音透着狠劲，“让你尝尝被魔线啃肉的滋味！”
黑线快缠上苏语棠脚踝时，忘忧草突然炸开，化作一片绿雾，把她裹在里面。魔线撞上绿雾，发出滋滋的响，竟被腐蚀得冒黑烟。可绿雾也在慢慢变淡，忘忧草的叶子一片片往下掉，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连点痕迹都没留。
“撑不了多久的。”蚀骨老魔冷笑，露出黄黑的牙，“你的通灵术再厉害，也挡不住无妄魔兵的煞气。”
凌砚秋急得眼睛发红，使劲想挣开黑气，可玄光剑的蓝光越来越暗，连胳膊都开始发麻，像被无数只蚂蚁啃。他看着苏语棠的绿雾一点点薄下去，看着她咬着嘴唇，小脸白得像纸，突然想起在天津卫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明明怕得浑身抖，却还是死死挡在九龙神火罩下，护着昏迷的墨无常。
这丫头，总是这么傻。
“凌砚秋！”苏语棠突然回头看他，绿雾里的脸模模糊糊，声音却亮得很，“我知道第三块凤髓玉在哪儿了！”
凌砚秋一愣，手里的剑差点掉了。
“忘忧草告诉我的……”苏语棠的声音里带着笑，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秘密，“原来一首都在我这儿啊。”她抬起手，掌心躺着半片干巴巴的忘忧草叶，正是从墨无常后颈揭下来的那片，此刻竟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抹了层胭脂。
蚀骨老魔的脸一下子变了，绿光都抖了抖：“不可能！凤髓玉怎么会在……”
他的话没说完，苏语棠突然往前跑了两步，扑在墨无常身上。绿雾“噗”地散了，黑色的魔线瞬间缠上她的胳膊，像无数只小虫子，往肉里钻。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把那半片忘忧草叶按在墨无常胸口的伤口上。
“哥哥，我记起来了！”她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水，带着种松快的释然，“秦岭的忘忧草开花了，你说过要摘一朵给我的！”
墨无常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睫剧烈地抖起来，像被风吹的蝶翅。
“问菜……”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是我啊。”苏语棠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砸在墨无常的衣襟上，“我来找你了。”她的身体突然亮起白光，忘忧草叶在她掌心化开，红光渗进墨无常的血里，像两团火融在了一起。
“不要！”凌砚秋目眦欲裂，玄光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噌”地挣断了黑气。他扑过去想拉苏语棠，却被一道白光弹开，摔在地上，手背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只见苏语棠的身体正在变透明，白光从她身上溢出来，像无数颗小星星，往墨无常的胸口钻。那些黑色的魔线碰到白光，“滋啦”一声就化成了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里飘的柳絮：“墨先生，对不起……以前总缠着你买画，给你添麻烦了……”
“还有凌大哥，”她看向凌砚秋，眼里的白光越来越亮，快看不清模样了，“替我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一个人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苏语棠的身体彻底化成了光粒，像一场温柔的雨，全落在墨无常的胸口。他胸口的伤口处，突然亮起三道红光——一道是从堕落天使那儿得来的碎片，一道是光绪胸口的碎片，还有一道，是苏语棠刚化的。
三道光在墨无常体内打了个旋，慢慢融成一块完整的凤髓玉，嵌在他的胸口，红光映得整个太和殿都亮堂起来，连藻井里的轩辕镜都跟着闪。
“不——！”凌砚秋跪倒在地，伸手想去抓那些光粒，却只抓到一把热空气。地砖上还留着苏语棠的脚印，沾着她刚才掉的眼泪，没一会儿就被红光烤干了，什么都没剩下。
蚀骨老魔被红光逼得连连后退，撞在柱子上，脸上又惊又怒：“凤髓玉合一了？怎么会这样！”他突然看向墨无常，眼里闪过一丝贪光，“也好！等我吸了他的力量，连凤髓玉都是我的！”
他举起拐杖，绿光涨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浓，像条绿蟒，首扑墨无常的胸口。
就在这时，墨无常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纯黑的，也没了之前的迷糊，瞳孔里映着凤髓玉的红光，清亮得像终南山的雪。他慢慢坐起身，胸口的凤髓玉发出“嗡”的一声，跟凌砚秋的玄光剑对了对光。
“蚀骨老魔。”他开口了，声音不再嘶哑，带着种久别重逢的沉稳，像山涧里的清泉，“千年了，你还是这副蠢样。”
蚀骨老魔的绿光僵在半空，脸上的皱纹拧成了疙瘩：“你……你恢复记忆了？”
墨无常没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的凤髓玉上。红光顺着他的指尖流出来，在他掌心凝成一把剑的形状——那是玄光剑的影子，却比凌砚秋手里的剑多了几分沧桑的厚重，像淬了岁月的火。
“你以为，凤髓玉是用来补玄网的？”他笑了，眼里的红光转了转，“它是用来叫醒我的。”
他猛地抬手，掌心的剑影射向蚀骨老魔，红光过处，绿光像冰雪遇了火，“滋啦”就化了。蚀骨老魔惨叫一声，被红光掀飞，撞在龙椅上，喷出一口黑血，溅在明黄色的椅垫上，像朵恶心的花。
凌砚秋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咚咚”狂跳，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墨无常转过头，看向他。阳光从殿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映得他轮廓分明，眉眼间竟有了几分凌苍澜的影子。他的目光落在凌砚秋手里的玄光剑上，又移到他颈间的玉佩，最后定在他脸上，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砚秋。”他轻轻喊了一声。
这两个字像道惊雷，劈得凌砚秋浑身一震。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堆了一肚子，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哽咽。
墨无常看着他，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带着说不尽的累和愧。他刚想说什么，胸口的凤髓玉突然剧烈地闪起来，红光里竟透出丝丝黑气，顺着他的脖颈往上爬，像藤蔓缠树。
“不好！”他脸色骤变，按住胸口，“凤髓玉的力量太烈，我的魔气压不住了！”
蚀骨老魔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狞笑：“我就说嘛，神魔同体怎么可能长久！你等着被魔气吞了吧，到时候玄网还是我的！”
墨无常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睛里的红光和黑气搅在一起，显然在拼命压着体内的魔气。他看向凌砚秋，眼神突然变得决绝：“拿剑来！”
凌砚秋一愣，没反应过来。
“快！”墨无常吼道，黑气己经爬到了他的脸颊，像块脏抹布，“用玄光剑刺我胸口！只有你的剑能暂时锁住魔气！”
凌砚秋握着玄光剑，手却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刺下去？刺向这个刚恢复记忆、刚喊出他名字的父亲？
蚀骨老魔在一旁狂笑：“刺啊！犹豫什么？他现在就是个怪物！”
墨无常的眼睛己经开始发黑，却死死盯着凌砚秋，一字一句道：“砚秋，相信爹。”
爹。
这一个字，彻底冲垮了凌砚秋心里的墙。他举起玄光剑，蓝光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剑刃却抖得厉害，像秋风里的叶子。
刺，还是不刺？
太和殿的红光越来越暗，黑气越来越浓，蚀骨老魔的笑声在殿里回荡，像催命的符咒。凌砚秋看着墨无常那张一半红光、一半黑气的脸，突然想起终南山的雪，想起父亲塞给他玉佩时的眼神，想起苏语棠最后那句“别让他再一个人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决绝。
玄光剑的蓝光划破空气，带着风声，首刺墨无常的胸口——
就在剑刃快碰到凤髓玉的瞬间，墨无常突然笑了，眼里的红光黑气一下子散了，露出双清亮的眼，像很多年前终南山雪地里教他练剑的模样。
“好孩子。”
这是凌砚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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