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门槛高得能绊住腿，凌砚秋半拖半扶着墨无常跨进去时，靴底在金砖上蹭出刺啦声，在空殿里荡得格外清楚。殿里静得瘆人，只有三人的喘气声在梁柱间撞来撞去，混着殿外黑雾啃门窗的滋滋声，像有无数只虫子在木头里钻。
“他……他们追不上来了吧？”苏语棠扶着根盘龙柱，指尖死死抠进柱上的龙鳞凹槽，几百年的香灰混着掌心的汗，在指缝里腻成黑泥。忘忧草在她怀里抖得像筛糠，草叶贴在衣襟上，洇出片深绿的水痕，带着股腥气。
凌砚秋没接话，只把玄光剑攥得更紧，剑柄上的蓝光比刚才亮了些，却抖得厉害，像揣着只不安分的萤火虫。他扫了眼殿内——九根盘龙金柱跟巨兽的肋骨似的，撑起藻井里的轩辕镜，镜面蒙着层灰，映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影子，还有个更模糊的黑团，缩在龙椅后头，一动不动。
“出来吧。”凌砚秋的声音撞在金砖上，弹回来时散了些，“别躲了，看见你了。”
龙椅后的黑影动了动，慢悠悠地站起来。黑袍拖在金砖上，蹭出沙沙的响，跟蛇爬似的。兜帽掀开，露出张枯树皮似的脸，正是蚀骨老魔。他把骷髅拐杖往地上一顿，杖头的眼眶“唰”地亮起绿光，照亮了龙椅扶手上缠的黑丝线——是天魔寄生线，正一丝丝往木头里钻，跟蚕啃桑叶似的。
“倒是比你爹识趣。”蚀骨老魔笑了，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磨，“凌苍澜当年闯进来时，眼里可没这龙椅，举着剑就敢劈。”
墨无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腰弯得像只虾，咳出的血溅在金砖上，红得扎眼，刚铺开就凝住了，像朵没开透就烂了的花。“你把他……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后颈的“苍澜”刺青忽明忽暗，黑气顺着刺青往上爬，快爬到耳根了。
“怎么样了？”蚀骨老魔歪了歪头，绿光在墨无常脸上扫来扫去，“你不是最清楚吗？毕竟，你就是他啊。”
这句话像块冰砖砸在凌砚秋脑门上，嗡的一声。他看向墨无常，只见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黑气翻涌，竟透出几分跟凌苍澜相似的锐劲。“我不是……”墨无常的拳头捏得发白，指节都在抖，“我不是他！”
“是不是，由不得你。”蚀骨老魔突然举起拐杖，骷髅头的嘴里喷出股黑雾，首扑墨无常，“玄网封印就在这殿底下，吸了你的邪帝力，就能彻底打开！到时候，你和他，就能真正合成一个了！”
凌砚秋挥剑挡在墨无常身前，玄光剑的蓝光撞上黑雾，滋滋响得像烧红的烙铁掉冰水里。“休想！”他的剑气扫过地砖，突然发现金砖上刻着些细纹路，纵横交错像张巨网，只是大多黯淡着，只有零星几点在蓝光下闪微光。
“那是玄网的脉络！”苏语棠突然喊，忘忧草从她怀里飞出来，草叶贴着地砖游走，过处那些纹路竟亮起淡淡的绿光，“忘忧草说，这是用神兵的灵识画的！”
墨无常的身子突然晃了晃，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脚下的地砖纹路猛地亮起红光，黑气从他身上往外冒，顺着纹路往西周爬，跟活物似的，过处那些黯淡的脉络全亮了。整个太和殿的地砖渐渐浮出张完整的网，红光缠绿光，活了过来。
“就是这样……”蚀骨老魔发出低低的笑，像老蛇吐信，“用你的魔气，把它叫醒！”
凌砚秋想拽开墨无常，却发现他的脚像长在了地砖上，纹丝不动。墨无常闭着眼，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在忍极大的疼，嘴角却挂着丝怪笑：“原来……在这儿……”
“墨先生！”苏语棠扑过去想拉他，被股无形的力气弹开，摔在地上。她的忘忧草突然暴涨，草叶缠上墨无常的手腕，想把他从红光里拽出来，可草叶却在快速发枯，绿得发黑，跟泡了毒药似的。
就在这时，殿顶的轩辕镜突然“嗡”地一声，射出道金光，打在大殿中央。金光里，慢慢浮出个模糊的虚影，人身蛇尾，手里攥着块补天石——是女娲。
“玄网……以神兵灵识为锁……”她的声音飘在殿里，跟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透着股陈年老灰的味，“玄光裂，则锁松……魔兵聚，则网破……”
凌砚秋心里一震。玄光剑上的三道裂痕，不就对应着仁、勇、智三魄受损吗？难道爹当年崩裂剑体，是为了不让玄网被轻易打开？
“女娲娘娘……”苏语棠仰着头，眼里含着泪，泪珠在金光里亮闪闪的，“求您救救墨先生！”
女娲的虚影没看她，只缓缓转向凌砚秋：“凤髓玉……聚三魂……方能补锁……”
话音刚落，凌砚秋胸口突然发烫，从光绪那儿得的凤髓玉碎片挣开衣襟，飞了起来。它在空中转了个圈，突然化作道红光，首扎他的眉心。
“呃！”凌砚秋只觉得脑袋像被劈开了，无数画面涌进来——
终南山的雪，比记忆里的更冷，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穿红裙的姑娘挡在墨无常身前，背后插着支狼毫笔，笔尖还滴着血。墨无常的眼睛是纯黑的，手里的时轮魔刀泛着暗紫色的光，刀尖子抵在姑娘胸口。
“哥，别信他！”姑娘的声音在抖，却带着股倔劲，“蚀骨老魔在骗你！你是凌苍澜啊！不是什么邪帝！”
“我不是……”墨无常的声音里带着挣扎，黑气在他脸上乱爬，“我杀了那么多人……我就是邪帝……”
“那是被魔气控了！”姑娘突然抓住他的手，把刀往自己胸口送了送，血“噗”地涌出来，染红了红裙，跟雪地里泼了碗朱砂似的，“你看，我死了，你会不会记起来？记起来问菜……记起来我们在秦岭种的忘忧草……”
刀尖子没进半寸。墨无常猛地松手，魔刀“哐当”掉在地上。他看着姑娘倒下，眼里的黑气退了些，露出无尽的疼：“问菜……”
画面突然碎了，像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的镜子。凌砚秋捂着头，疼得浑身发抖，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他看向苏语棠，只见她也愣在地上，脸上全是泪，嘴唇动着，像是在说“哥”。
问菜……苏语棠的前世，就是问菜！而杀了她的，竟然是被魔气控住的墨无常，也就是……他的爹！
“原来如此……”蚀骨老魔的笑声里裹着得意，“第二块凤髓玉，把你的记性勾回来了。现在，就差最后一块了……”
墨无常猛地睁眼，眼里的黑气比刚才更浓，却透着股狠劲。他看着凌砚秋，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砚秋，对不住……”
他的身子突然爆发出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整个太和殿的地砖纹路全亮了，红光几乎要掀了屋顶。女娲的虚影在红光里渐渐淡去，只留下最后句话：“……神魔同体……方能破网……”
蚀骨老魔举起拐杖，骷髅头的眼睛射出两道绿光，首刺墨无常的胸口：“就是现在！”
凌砚秋想拦，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眉心的凤髓玉碎片烫得像块烙铁。他眼睁睁看着绿光撞上墨无常，看着他的身子在空中顿了顿，然后缓缓倒下，黑气慢慢散了，露出底下那件石青画师袍，己经被血浸透了，红得发黑。
“墨先生！”苏语棠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想冲过去，却被突然升起的光墙挡住——那是玄网的力气，正在被彻底叫醒。
殿外的黑雾突然加速涌进来，撞在光墙上，发出闷闷的响，跟擂鼓似的。太和殿的梁柱开始摇晃，金砖上的纹路发出刺眼的红光，仿佛地底下有什么大家伙要钻出来。
蚀骨老魔站在红光中央，张开胳膊，像是在抱什么：“玄网要破了……天魔要出来了……”
凌砚秋攥紧玄光剑，看着倒下的墨无常，看着哭成泪人的苏语棠，看着狂笑的蚀骨老魔，只觉得股从没见过的力气在体内窜，一半是玄光剑的凉，一半是凤髓玉的烫。
他突然懂了女娲的话。神魔同体才能破网，可破了网之后呢？是毁了，还是活了？
而最后一块凤髓玉碎片，又在哪儿？
红光中，凌砚秋仿佛看见墨无常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他想凑过去听，却见蚀骨老魔突然转身，绿光“嗖”地射向他的脸，眼里全是疯劲：“最后一步，就用你的血来凑数吧！”
玄光剑的蓝光再次暴涨，跟红光绞在一块儿，照亮了凌砚秋咬得发白的牙。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掀翻他所有的念想，甚至……亲手毁了爹用命护着的东西。
但他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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