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封。烛火跳跃，将林枫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照得明暗交错。他看着苏月白那幅精妙却致命的“法会写生图”，又看向她那双平静得令人心寒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如同毒蛇般悄然从心底滋生。
她知道得太多了！多到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欺君罔上，愚弄太后，装神弄鬼，任何一条都足够让他这个本就根基不稳的皇帝喝一壶！更何况，这个女人聪明得可怕，冷静得可怕，她将证据首接摆到他面前，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还是…另有所图？
灭口？这个念头无比。只要她消失，这幅画消失，秘密就还是秘密。他是皇帝，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前女官“意外”消失，并非难事。林枫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握住了无形的刀柄。书房外的侍卫，只需他一声令下！
苏月白仿佛感应到了那缕稍纵即逝的杀气，但她依旧亭亭玉立，甚至连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都没有改变。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陛下可知，民女入宫前，曾于金陵家中著有一本《格物杂记》，记录了些许观察天地万物运行之理的心得。可惜家中遭变，手稿散佚大半，唯一完本，离京前己交由一位挚友保管。曾言，若民女三年内未有音讯，便可将其刊印天下，供同道品评。”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散了林枫刚刚凝聚起的杀心！
刊印天下？林枫的心脏猛地一缩！《格物杂记》？里面会写什么？会不会有她对今天这些“戏法”原理的推测甚至揭秘？一旦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她这是早有准备！用自己作为人质，还留了后手！
这女人不是来揭发的，也不是来求饶的。她是来谈判的！
杀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恼怒，却又夹杂着一丝被看穿算计后的无力感和奇异的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的冰冷迅速转化为一种玩味的、带着审视的笑容：“苏先生真是深谋远虑，朕佩服。” 他走到书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那幅画，“先生将此画呈于朕前，又告知《杂记》之事，想必不是为了让朕欣赏画技吧？打开天窗说亮话，先生所欲为何？”
苏月白见皇帝收敛了杀意，首接点破，便也不再绕弯子。她敛衽一礼，姿态依旧优雅，语气却多了一份坦然和锐利：
“陛下明鉴。民女无意挟制陛下，更无意祸乱宫闱。民女所求，很简单。”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林枫：“民女只想…亲眼见证，并亲身参与陛下在豹房所进行的真正的‘格物’！”
真正的格物！她果然猜到了核心！
“民女愚钝，于书画琴棋略通皮毛，然此生真正心之所向，乃是探究这天地万物运转之机理，穷究其理，以致其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陛下所为，虽借‘仙法’之名，行‘奇技’之实，然那‘自行转动’之铁环，那改良灶火提纯之‘仙酿’，甚至今日法会所用之‘显圣’手段皆暗合物理，绝非空穴来风之妖术！民女只想窥其门径，略尽绵薄之力，哪怕只是为陛下记录数据、整理文书，亦在所不惜！”
林枫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勒索钱财、要求地位、甚至为家族谋利…唯独没想到，她想要的，竟然是“参与研发”？一个明朝的大家闺秀、前女官，跟他谈科学理想？谈格物致知？这画风也太清奇了吧！
看着林枫目瞪口呆的样子，苏月白微微一笑，补充道：“自然，民女深知此事关乎陛下清誉乃至国本。民女愿立下毒誓，此生绝不将豹房所见所闻泄露半分！那《格物杂记》完本，亦可立即修书，请友人原封不动送还陛下处置！民女只求一个机会。”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若陛下仍不放心亦可给民女服用哑药、或刺瞎双眼只求留一双耳，一双足，能听闻、能行走于这格物之地。”
这话说得决绝而悲壮，带着一种为理想献身般的疯狂，让林枫都感到一阵心悸。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点头，这个女人真的能做出来！
疯子！这是个美丽的、聪明的、可怕的疯子！林枫在心里呐喊。但不知为何，那股被威胁的恼怒，却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所取代。在这个视科技为奇技淫巧的时代，竟然有一个同类？虽然是个古人，还是个女人？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在书房里踱了几步，脑子飞快权衡。
收下她？好处显而易见。她聪明，细心，有文化，能帮他记录、整理、甚至提出建设性意见，绝对是个超级助理+技术文档工程师！能极大缓解他无人可用的窘境。而且，有了这个“同谋”，很多事做起来会更方便。
风险呢？巨大！她的忠诚度完全未知。这更像一场豪赌。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月白：“苏先生，即便朕允了你，初秋的阳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又如何能保证，你所探究之‘理’，不会变成他人眼中惑乱人心的‘妖术’？不会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不会最终反噬其身？你追求的‘格物’，它的边界在哪里？它的代价，又是什么？” 他抛出了现代科技的核心问题，试图试探她的深度和心性。
苏月白显然没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她怔了片刻，秀眉微蹙，认真思索起来。良久，她才缓缓开口，眼神明亮而坚定：
“陛下所问，振聋发聩。民女以为，器无善恶，在乎用之者心。格物之理，如刀似火，可烹食暖身，亦可伤人害命。然，岂因噎废食？民女所求，非为power，非为名利，只为‘明白’二字。明白这世间为何有风雷雨雪，明白舟车为何能行，明白万物缘何生灭。若这‘明白’本身便是罪那民女，愿担此罪。”
她的回答或许朴素，却透着一股纯粹求知的赤子之心和承担责任的勇气。
林枫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动摇了。他看着她清澈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或许可以赌一把。
“好！” 林枫猛地一拍手，“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但约法三章！”
“第一，你所见所闻，绝不可出豹房半步！包括太后！违者，朕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保证你的《杂记》也来不及刊印！”
“第二，一切行动，听朕指挥！朕让你研究的，你才能研究！朕不让你碰的，绝对不许碰！”
“第三，你的身份，依旧是书画先生！暗中协助朕整理文书、记录数据！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刘瑾和太后的眼线面前，必须给朕演好了！”
苏月白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立刻屈膝行礼：“民女苏月白，谨遵陛下旨意！定当恪守约定，万死不辞！”
既然决定合作，林枫便不再遮掩。他决定带苏月白去地下库房，既是展示诚意，也是进一步震慑和考验。
当苏月白跟着林枫，穿过隐蔽的通道，踏入那间灯火通明、堆满各种工具、铁料、图纸，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油脂味道的地下库房时，即便以她的冷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美眸中充满了震撼！
她看到了工作台上那些锃光瓦亮、大小不一的滚珠轴承，看到了鲁大锤正在打磨的精密零件，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满了奇怪符号和结构的草图，这里的一切，都与她熟悉的那个诗书礼乐、风花雪月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力量感、秩序感和一种创造未来的狂热！
鲁大锤看到皇帝带了个陌生女子进来，吓了一跳。林枫简单解释：“鲁师傅，这位苏先生，是朕请来的文书先生，负责帮朕记录整理格物数据。以后她的话，如同朕的话。”
鲁大锤虽然疑惑，但还是恭敬应下。
林枫拿起一个最新打造的、转动极其顺滑的轴承，递给苏月白：“看看吧，这就是那‘自行转动’之物的核心——轴承。靠的不是法力，是里面这些打磨光滑的钢珠，减小摩擦。”
苏月白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冰冷沉重的铁环，感受着那丝滑得不可思议的转动，听着林枫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着“摩擦”、“滚动”、“应力”等概念，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道理！不是仙法，是更高明的、她从未接触过的“工理”！
“从明天起，” 林枫看着她痴迷的样子，知道这把赌对了，开始下达任务，“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鲁师傅打造这些‘轴承’的每一个步骤、每一次失败的原因、成功的参数，都用最工整的文字记录下来！还有，那边辣椒酱生产的流程、配料比例、产量数据，也全部整理归档！朕要看到清晰明了的呃…‘技术文档’！”
“技术文档？” 苏月白重复着这个新词，似懂非懂，但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民女领旨！定当竭尽全力！
从地下库房出来，夜色己深。苏月白抱着林枫给她的一叠关于轴承原理和辣椒酱配方的、夹杂着拼音和简笔画的“天书”草稿，如同抱着绝世珍宝，眼神熠熠生辉。
林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多了个聪明绝顶的盟友，但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他能掌控住她吗？
而苏月白回到临时住所，屏退宫女，迫不及待地摊开那些草稿。看着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图形，她秀眉紧蹙，完全无法理解。但她没有气馁，反而拿出纸笔，开始尝试临摹、归类。
当她临摹到代表“摩擦力”的那个带着箭头的螺旋符号时，无意中在旁边写了一个小字注解：“阻？”
又临摹到代表“转速”的循环箭头时，注解：“迅？”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破译皇帝的“密文”，试图理解那套隐藏在怪异符号下的、全新的知识体系。
窗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将“皇帝深夜携苏女官进入秘密工坊，许久方出”的消息，迅速传递了出去。
豹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技术总监”，也迎来了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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