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琉璃厂后院那座被严格封锁的工棚。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热油和金属摩擦的特有气味，巨大的锅炉被包裹在简陋的砖石结构中，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嘶嘶声。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根粗大的黄铜汽缸，此刻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通过一套简陋的曲柄连杆机构，带动着一个巨大的飞轮——旋转！持续地、虽然缓慢但却坚定不移地旋转！
鲁大锤和几个工匠脸上混合着油污、汗水与近乎癫狂的喜悦，指着那转动的飞轮，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多久了？”林枫声音发颤，眼睛死死盯着那往复运动的活塞。
“一…一炷香了！皇爷！没停！也没炸！”鲁大锤终于吼了出来，激动得差点跪下。
林枫绕着机器走了三圈，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尽管噪音巨大，效率低下，密封处还在滋滋漏气，但这确实是第一次，这台原始的蒸汽机实现了持续、稳定的做功！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一拍大腿，“赏！重重有赏！所有参与工匠，赏银百两…不，两百两！鲁师傅，翻倍！”
工棚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兴奋过后，现实问题接踵而至。这笨重的家伙能干什么？驱动锻锤？抽水？或者…最终驱动船只？
“还需要改进！缩小体积，提高压力，改善密封！”林枫围着机器，语速飞快，“需要更好的钢材，更精密的加工…对了，润滑！这声音不对，需要更好的润滑油！”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带着团队攻克技术难关的日夜。
然而，技术的喜悦很快被政治的冷水浇头。太后听闻“琉璃厂内新式器械颇有进展”，再次派来了那位常公公，美其名曰“顾问”，实则监管。老爷子围着那台还在喘息的蒸汽机转了半天，浑浊的眼里第一次露出近乎惊恐的神色。
“此…此乃何物？吞煤吐火，似活物一般…”他喃喃道，“陛下，此物恐非祥瑞啊…”
林枫费尽口舌解释这只是个“大力水车”，用于将来驱动水排、鼓风，绝口不提船舶应用。常公公将信将疑，但呈递给太后的报告里，必然添上了浓墨重彩的谨慎一笔。
几乎同时，林彩的身体迅速好转。她不再满足于传递信息，开始要求参与“寻船远征队”的筹备。她甚至拖着未愈的身体，强闯了林枫正在查看海图的书房。
“陛下还在犹豫什么？”她指着海图上被她圈出的一片模糊海域，“季风将起，再不动身，就要等到明年！到时候，那艘船还在不在，就难说了！”
林枫盯着海图，那片海域远离常规航线，暗礁密布，海况复杂。“朕需要确切的证据，而不是‘可能’、‘大概’。”
林彩冷笑一声，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小块薄如蝉翼的、略带焦痕的羊皮纸，拍在桌上——那正是从皮莱资航行日志上撕下的一角！上面有潦草的坐标和一句葡萄牙文：「…旗舰‘圣玛利亚’号于此避风，右舷受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朕只想躺平，奈何龙椅硌屁股！证据确凿！
林枫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你需要什么？”
“两艘最快的海沧船，改装加固。六十名最好的水手，要听话、敢拼命。三个月的给养。还有…”她顿了顿，“至少五百块上好的蜂窝煤。以及…我的人要上船。”
“可以。”林枫答应得干脆，“但朕的人必须占多数，指挥权归朕指派的总兵官。找到船，信号为号，朕派大军接应。西六分账，按约行事。”
“一言为定！”林彩眼中闪过锐光。
蜂窝煤的推广在“官督商办”的新政下，逐渐打开了局面。虽然传统炭行依旧抵制，但低廉的价格和稳定的供应还是吸引了不少底层市民和商户。然而，就在形势稍有好转时，顺天府尹上报：京城周边数个州县突然爆发“流民潮”，大量失去生计的炭夫和运炭工涌入京城，乞讨闹事，声称是“蜂窝煤”夺了他们的活路！
压力再次给到林枫。这一次，连杨廷和都面色凝重地来找他，暗示是否需要暂缓蜂窝煤的推广，以免激起民变。
林枫把自己关在书房半天，最终拿出一套方案：以工代赈。招募这些失业炭夫和壮丁，疏浚京城河道，修筑官道，由蜂窝煤的利润和朝廷共同支付工钱！同时，讲习所扩大规模，免费培训他们使用新式煤炉甚至参与蜂窝煤生产。
方案抛出，朝堂哗然。反对者斥其“靡费国帑”、“本末倒置”。支持者则认为这是“安定民心”、“以利代赈”的良策。
争论不休时，久未露面的太后，突然在一次小范围召见中，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皇帝有心做事，便让他试试。总好过让流民饿死在京城街头，失了朝廷体面。”
一言定音。
林枫的方案得以推行。他几乎是咬着牙，从豹房和琉璃厂本就紧张的经费中，又抠出一部分投入这项庞大的工程。他感觉自己像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沸腾的民意和虎视眈眈的政敌，手中却只有技术这根并不结实的竹竿。
然而，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提出了帮忙。
“皇帝哥哥，”年仅十西岁的永福公主，太后最疼爱的小女儿，在一次家庭宴饮后，悄悄拉住林枫的衣袖，眨着清澈的眼睛，“我宫里的用度可以减半。我的胭脂钱…也可以捐给哥哥赈济流民。”
林枫愣住了，看着这个小妹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更让他惊讶的是，几天后，太后竟真的小幅度削减了后宫用度，并让永福公主“协理”部分赈济物资的发放记录工作——明面上是让公主学习管理，实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也堵住了许多质疑“靡费”的嘴。
林枫站在即将改造完毕的海沧船船头，望着远处忙碌的疏浚河道工地，又回头看看琉璃厂方向那冒出的阵阵蒸汽白烟。
技术、政治、军事、经济…无数条线在他手中交织拉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
蒸汽己经冒出来了，船，总要开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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