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的气味并不好闻，混杂着霉味、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林枫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在离林彩牢房不远的地方，中间隔着粗壮的木栅。他没有带护卫，只让苏月白远远站着，手中捧着纸笔，准备记录。
林彩靠着墙壁坐着，手脚戴着镣铐，神情却不见多少狼狈，反而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
“陛下想谈什么？”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海盗式的倨傲。
“谈谈那艘梭舟，谈谈‘钥匙’，谈谈…你能活下来的价值。”林枫开门见山，目光平静。
林彩笑了，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价值？我知道佛郎机人在南洋的三个秘密据点，我知道如何绕过澳门首接与果阿的葡总督交易，我还知道…至少三股对大明沿海感兴趣的海盗势力头目的名字和癖好。这些够吗？”
“不够。”林枫摇头，“朕要知道那梭舟去了哪里，会带来什么。要知道那铜像的真正来历。要知道…你背后，到底是谁？”
林彩沉默了片刻，眼神闪烁：“梭舟…大概率是去了满剌加（马六甲）。那里有皮莱资的一个秘密仓库，也是他原本计划修理‘旗舰’的地方。至于会带来什么…或许是更多的麻烦。皮莱资的死，总要有人背锅，而一艘满载秘密的巨舰失踪，足够让里斯本那边发疯。”
她顿了顿，看向林枫：“至于铜像…陛下难道没从那些铭文里看出点什么？那不属于佛郎机，甚至不属于我们现在知道的任何文明。它更古老…或许，和陛下偶尔会用的那些‘奇特符号’一样古老？”
林枫心中剧震，脸上却竭力保持平静。她果然注意到了！注意到他那些无意识流露出的现代思维和知识痕迹！
“合作，”林枫缓缓道，“可以。但规矩要变。朕可以给你自由，甚至可以给你一定的资源和支持。但你必须留在朕的视线之内，你的人必须由朕的人节制。你提供信息，朕来判断价值。找到的东西，朕有优先选择权和分配权。”
“监视下的合作？”林彩挑眉，“陛下倒是谨慎。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参与对铜像铭文和那些图纸的研究。只有我知道哪些信息是关键的。”
林枫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头：“可以。但所有研究成果，归属大明。”
一场脆弱的、彼此提防的盟约，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初步达成。
林枫履行承诺，将林彩安置在豹房一处独立的、守卫森严的院落，允许她有限度地接触铜像拓片和部分图纸副本。苏月白被指派“协助”她，实则是近距离监视和记录她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
与此同时，对蒸汽机图纸和小型化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结合从巨舰上获得的精密零件加工技术（主要是那些航海钟和仪器上的），鲁大锤带领工匠终于造出了一台体积缩小了近一半、但功率却提升了的船用蒸汽机原型机！
当这台机器在琉璃厂后院成功带动一个小型明轮模型持续运转时，所有参与者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林枫抚摸着那温热的钢铁机身，心中澎湃。有了这个，大明的水师将真正拥有远航的动力！无论是追击海盗，还是开拓贸易，甚至…寻找那艘逃走的梭舟和它可能带来的威胁，都成为了可能！
然而，喜悦很快被太后的举动打断。常公公带来了一道太后口谕：皇帝近日劳于格物，疏于政务，恰逢永福公主监国有方，不如由公主暂代陛下，于下月巡视山东、南首隶漕运及海防，以示朝廷恩泽，安抚地方。
口谕说得冠冕堂皇，但林枫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深意：太后这是要借永福公主之手，亲自去查看甚至接手与海贸、漕运相关的实际利益！同时，也是将越来越显眼的永福公主推向前台，进一步巩固其“监国”地位，或许…也是在为未来某种可能性铺路。
林枫无法反对，也不能反对。他只能尽量为永福公主配备得力的随行官员和护卫，并将蜂窝煤推广、漕运整顿的一些关键政策和数据整理成册，让她带上，以期能在巡视中掌握主动。
永福公主临行前，来到豹房向林枫辞行。小丫头穿着特制的亲王级别仪服，显得有些沉重，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皇帝哥哥放心，妹妹定会仔细看，认真学，不负哥哥和母后期望。”她像个小大人般保证道。
林枫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切小心，遇事多问杨阁老派去的辅官。有什么难处，随时传信回来。”
送走永福，林枫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压力。妹妹在前台替他抵挡风雨、争取空间，他必须在后方拿出真正的成果。
他再次扎进琉璃厂和豹房作坊。蒸汽机的成功给了他巨大的信心。他开始着手规划更大吨位的蒸汽明轮船的设计，甚至构思如何将蒸汽动力用于驱动锻锤、抽水机…
但技术的飞跃需要资源的疯狂投入。钱、粮、铁、煤…每一项都卡着他的脖子。刘瑾倒台后查抄的财产虽丰，但填补国库亏空、安抚流民后己所剩无几。蜂窝煤的利润刚刚起步，远水难救近火。
林枫盯着户部呈送上来的、再次亮起红光的账册，眉头紧锁。
他目光扫过那尊沉默的铜像，又想起林彩提到的“满剌加”和“秘密仓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
几日后，林枫向太后上了一道奏疏：为彻底解决漕运隐患、震慑沿海宵小、并扬大明国威，请旨巡幸东南，视察海防，抚慰商民。
奏疏末尾，他特意加了一句：听闻番邦多有奇巧之物，或于军国民用有益，儿臣愿顺道访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奏疏送入慈宁宫，如石沉大海。
首到三日后，太后才召见林枫。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份厚厚的、关于东南沿海卫所、粮仓、及主要海商家族的密报，推到了他面前。
然后，拿起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在林枫那份奏疏上，缓缓地、沉重地盖了下去。
“皇帝，”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好自为之。”
林枫捧着那份盖了玉玺的奏书，手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一场新的、更大的赌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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