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玉玺印泥犹带微湿，沉甸甸地压在林枫那份东南巡幸的奏疏上。那抹朱红，既是许可，也是枷锁。林枫清楚，这次离京，绝非简单的视察，而是一次深入虎穴的试探，一次与太后、与地方势力、甚至与海上未知风险的正面博弈。
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又悄无声息地进行。林枫以“体察民情、避免扰民”为由，极大精简了仪仗，核心随行人员除了必要的侍卫、官员，便是以“工匠顾问”名义加入的鲁大锤等几名技术骨干，以及…那位身份特殊的“番邦学者”林彩。她将以纱巾覆面，混在队伍中，负责辨识可能遇到的技术和物品。
太后果然派来了“辅佐”官员——以司礼监秉笔太监钱宁为首的一干内侍，美其名曰“协理行程、传达圣意”，实则监视之意昭然若揭。林枫坦然接受，甚至表现得颇为倚重。
离京前夜，林枫再次秘密召见杨廷和，将京城政务、永福公主的安全、以及琉璃厂和蒸汽机的后续研发，郑重托付。老首辅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和一句：“陛下…早去早回，万事慎之。”
离京那日，天未亮，一支并不显眼的队伍便悄无声息地出了朝阳门。没有万民跪送，没有百官相随，只有马蹄踏破清晨的寂静和车轮碾过官道的单调声响。林枫坐在一辆经过减震改装的马车里，回望逐渐远去的巍峨城墙，心中并无多少离别的愁绪，反而有种挣脱束缚、奔向未知的奇异兴奋。
然而，这种兴奋很快被沿途所见冲淡。越往东南方向，流民的身影反而越多。他们并非全是失去土地的农民，许多是面色惶惑的工匠、小贩，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读书人。打听之下，方知缘由复杂：运河漕运因之前的流寇袭击尚未完全恢复，导致依赖漕运为生的挑夫、船工失业；南方部分地区织机改良，效率提升却导致传统织户受到冲击；加之一些地方官员趁刘瑾倒台后的权力交接期，加紧盘剥，种种因素叠加，竟形成了这股诡异的“技术性失业”流民潮。
林枫心情沉重。技术带来的不总是福音，还有阵痛和社会结构的剧烈调整。他下令队伍放缓行程，沿途尽可能以“采购物资”的方式散些银钱，并让随行书记官详细记录流民籍贯、原职业及失业缘由。
这一切，自然都被钱宁看在眼里，记在小本本上。
十日后，队伍进入山东地界，与永福公主的东巡仪仗相遇。小公主清瘦了许多，但眼神更加锐利，见到林枫，先是依礼参拜，随即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地汇报情况。
“皇帝哥哥，山东情况比想的复杂！”她语速很快，“漕运衙门和地方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清理贪腐阻力极大。蜂窝煤推广也受阻，不是百姓不要，是许多州县根本买不到足量的煤！煤窑都被几家大商户把持着，他们宁可将煤运去江南卖高价，也不愿平价供给本地！”
她拿出厚厚一摞调查笔录和账目摘要，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显然下了一番苦功。“还有，我怀疑…之前那股流寇，背后就有这些人的影子！他们不想运河太快恢复，也不想看到蜂窝煤普及！”
林枫看着妹妹，心中既欣慰又心疼。她真的长大了，却也过早地首面了这世界的阴暗和复杂。
“做得很好。”他嘉许道，“这些证据很重要。接下来，朕会以巡幸之名，亲自去会会这些地头蛇。”
他授意永福公主，继续以“监国公主”名义，对漕运和煤业中的几个典型恶霸开刀，抓几个，打一批，杀鸡儆猴。而他自己，则准备继续南下，首抵扬州、苏州、乃至松江府，那里才是海商汇聚、新技术与旧势力碰撞最激烈的前沿。
就在此时，京中通过信鸽传来两个消息。
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经过无数次失败，运用了新式钢料和加工技术的蒸汽机气缸密封性难题，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鲁大锤报告，新型蒸汽机己经可以持续稳定运行超过六个时辰，功率足以驱动一台中型锻锤！
坏消息是：林彩在研究中，似乎有了惊人的发现。她通过对比铜像铭文、星锚戒指纹路以及那艘巨舰上找到的一些古怪海图，破译出了一个极其精确的坐标，并非指向满剌加，而是更深远的南方海洋某处！她声称，那里才是“钥匙”真正指向的“锁”之所在！但同时，她也警告，破译过程中，她感觉似乎“触动”了什么，可能有“其他人”也感知到了这个坐标的破译。
几乎是同时，林枫安插在东南沿海的眼线也发来急报：近期有多股不明身份的外海船只，在舟山、宁波外海频繁出没，似在探查什么，其船速和装备，远超寻常海盗！
林枫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林彩标出的、位于赤道附近的陌生坐标，又看看东南沿海的警报，背脊窜起一股凉意。
技术的进步如同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力量的同时，也引来了窥伺的目光。
他意识到，他的东南巡幸，恐怕不会太平了。
“传令下去，加快行程。”林枫对车外吩咐道，目光投向南方那片蔚蓝而危机西伏的海域。
“朕要去会会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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