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梧桐叶落了又长，转眼己近太后寿辰。格物院在“民生”的框架下不温不火地运行了数月，产出了一些改良的农具、更精确的历算表格，以及若干种效果有待验证的新药方。朝堂上对皇帝的非议似乎渐渐平息，转而关注由沈荣案引发的、愈演愈烈的政治清洗。
林枫依旧在他的“静思居”里读书画画，偶尔通过永福对格物院进行“技术指导”，仿佛真的成了一位闲散王爷。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蛰伏，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很快到来。太后寿辰，宫中筹备盛典。各地贡品源源不断送入京师，奇珍异宝，琳琅满目。林枫也需准备贺礼。
常公公特意前来“提醒”：“陛下，太后娘娘近年崇尚节俭，尤喜务实之物。陛下若以格物院新近所成之‘利民’佳作献寿，必能深慰圣心。”
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皇帝最好送点纺机模型、新农具图样之类“安全”又“应景”的东西。
林枫恭敬应下，转头却让永福给苏月白带去一道密令：“西山煤矿那条实验轨道和牵引车，进度如何？寿辰之前，朕要它能动起来，能拉煤！”
西山煤矿，一条简陋的、长度仅一里多的木质轨道己铺设完毕。轨道上，一个黑乎乎的、冒着白汽的钢铁怪物正在做最后的调试——正是那台从登州海战幸存下来、又被鲁大锤带着工匠偷偷修复改进的蒸汽机，此刻被装上了轮子，后面连着几节装满煤块的拖斗。
“皇爷…这…这真能成吗？万一当着太后和百官的面炸了…”鲁大锤围着那“蒸汽机车”打转，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所以让你反复检查每一个阀门、每一根铆钉！”林枫的回信毫不客气，“朕要的不是快，是稳！哪怕慢如牛车，只要它能稳稳地拉着煤走起来，就是成功！”
寿辰当日，紫禁城张灯结彩。百官宗亲齐聚，贡品如山陈列。太后面带微笑，接受朝拜，目光偶尔掠过林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轮到他献礼了。众人皆以为会是精美的模型或图册。
林枫却出列躬身：“母后，儿臣与格物院工匠，近日于西山试验一物，或可节省矿役脚力，增其效率。今日特将其运至宫外，请母后与诸位臣工一观。”
百官愕然。太后凤目微眯，缓缓点头：“皇帝有心了。准。”
仪仗移至宫墙一处高台，正好能望见城外西山方向事先清出的一片空地。远处，可见一段奇怪的木质轨道。
众人翘首以待，议论纷纷，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了约莫一炷香，就在有人开始不耐烦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从未听过的轰鸣声！接着，一股浓烈的黑烟升起！
只见一个钢铁铸就的怪车，喷吐着浓烟和白汽，沿着那轨道，“吭哧吭哧”地缓慢但坚定地行驶起来！它的后面，拖着整整五节堆满煤块的拖斗！
虽然速度慢得让人着急，噪音大得吓人，黑烟也颇为不雅，但它确实在动！靠着一团火和一壶水，就能拉动数千斤的重物，无需人力畜力，永不疲倦！
高台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出理解的景象惊呆了。
杨廷和胡须微颤，喃喃道：“此乃…墨子木鸢之技乎？” 勋贵们面露惊疑，交头接耳。 工部的老官员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运转的连杆和车轮。
太后也怔住了，看着那钢铁巨兽在远处喷烟吐雾，缓缓移动，久久无言。她看到的不是怪物，而是那背后代表的、难以估量的潜力——矿场、漕运、边关物资输送…这将改变多少东西？
良久，太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听不出喜怒：“此物何名？”
“回母后，此乃‘蒸汽机车’。借水火之力，代人马之劳。目前尚粗陋，仅可用于矿场短途。若假以时日，改进工艺，延长轨道，或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林枫恭敬回答，话却说得极具诱惑力。
太后沉默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皇帝这份寿礼，倒是别致。哀家看到了。”
她没有过多评价，但这一句“看到了”，以及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己经足够。
献礼继续，但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还留在城外那喷吐着黑烟的钢铁怪物身上。
寿宴结束后不久，太后懿旨便到了西苑和格物院：赏赐有功工匠。并未明确支持蒸汽机车项目，但也不再提严格禁止。常公公对格物院的态度，也悄然恭敬了几分。
林枫知道，他赌对了。一次成功的演示，胜过千言万语的解释。他在太后和朝臣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几日后的深夜，西山试验场遭到不明人士破坏，一段轨道被撬毁，幸好蒸汽机车本体未被损坏。看守的工匠被打伤。
几乎同时，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痛陈“蒸汽机车”乃“奇技淫巧”，“轰鸣惊扰地脉”，“黑烟污染山河”，“夺小民生计”，请求朝廷严令禁止，并将皇帝身边“蛊惑圣心”的工匠治罪。
林枫尚未回应，太后却先一步下了旨意：责成顺天府严查西山破坏案。对于御史的弹劾，则留中不发，态度暧昧。
也就在这微妙时刻，林彩通过苏月白，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海上的乌鸦，最近叫得特别欢。它们好像…很讨厌打雷的声音。”
林枫盯着这句话，眉头紧锁。 海上的乌鸦？指“深渊之子”？他们讨厌打雷？打雷…是指蒸汽机的轰鸣？他们害怕这种技术扩散？
难道西山的破坏，不仅仅是朝内保守势力所为？
局势似乎比他想的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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