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颁布那日，西苑的书房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落的声音。明黄的绢帛摊在案上，“皇家格物院”五个字刺得林枫眼睛微微发涩。隶属国子监，由翰林学士与内官共管，专事“研习经典，格物致知，以明体达用，利济民生”。
旨意细化了“利济民生”的范围：农事、水利、天文、医药、计时。明确排除了“奇技淫巧”与“兵凶之器”。林枫之前主导的蒸汽机、燧发枪、望远镜等项目，全数封存，列为“待议”。
常公公带着矜持的笑意，来西苑“听取圣意”。 “陛下，太后娘娘恩典，格物院初立，百废待兴，不知陛下于这‘民生’诸项，可有示下？” 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仿佛在试探林枫是否会不甘心，是否会闹。
林枫只是平静地指了指桌上几卷他早己准备好的图纸：“常公公辛苦。此乃朕闲暇时所绘的几种水力纺机、轻便犁铧的构想，或可交由院内大匠参详。另，天文历法关乎农时，观测需精，旧式浑仪或有可改进之处，亦请公公费心。”
他只字不提被禁的项目，态度配合得让常公公都有些意外。
常公公带着图纸和一丝疑虑走了。格物院就在这种诡异的合作氛围中，正式运转起来。
林枫的静思己过变成了真正的远程办公。他通过永福的渠道，持续对格物院的项目进行微操。
苏月白成了他在院内的「首席技术官」。她严格按照旨意，领着工匠们折腾水力纺纱机、改良水车、研制新式农具。但在林枫的指导下，这些项目都成了技术验证平台。
研究轻便犁铧？正好试验不同钢材配方的韧性和耐磨度！ 改进水力纺机？完美！需要更精密的齿轮传动和轴承，逼着工匠提升金属加工精度！ 研制新式浑仪？太好了！需要更纯净的玻璃和更精确的刻度划分，光学和数学都能练手！ 甚至研制防治时疫的药物？绝佳的机会！可以系统研究提纯工艺和药理学，顺便改进实验室玻璃器皿！
每一个合法项目背后，都藏着林枫提升基础工业能力的野望。他像是在下一盘大棋，用民生的棋子，悄悄布局整个工业体系的基石。
王守仁的奏请也被批准了。格物院每月开设两次实学讲座，美其名曰“以格物之理印证圣贤之道”。内容需先经翰林学士审定，不得离经叛道。
第一次讲座，一位老翰林主讲《尚书·尧典》中的天文记载与格物院新制星图的「互证」，听得台下士子昏昏欲睡。
第二次，苏月白被允许讲解「新式纺机中的力学原理」。她谨小慎微，通篇引用《考工记》和《墨经》，将杠杆、滑轮原理说得古色古香。台下反应平平，但有几个年轻士子眼中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
林枫得知后，让永福传话：“下次可讲‘勾股测望’之于水利修缮。实用，且不易出错。”
他要的是潜移默化，是撒下种子。
林彩依旧被隔离在她的小院里。她似乎对格物院的俗务毫无兴趣，整日只对着那尊铜像和有限的番邦书籍。但她通过苏月白，不断索要一些看似无关的物品：特定年份的葡萄酒、各种矿物样本、甚至要求查阅钦天监关于异常天象的记录。
苏月白请示林枫。林枫批复：“酌情少量提供，记录其所有要求及用途。”
他隐约觉得，林彩可能在尝试用某种原始化学方法，或者通过星象推算，来反推那“能量矩阵”的更多信息，甚至在验证“遗族之血”的猜想。这是一个危险的领域，他必须紧紧握住缰绳。
太后的控制并非虚设。常公公定期呈送格物院的详细账目和项目进度。每一项支出，每一个人员的调动，都需报备。太后甚至会亲自召见苏月白，询问一些技术细节，看似关心，实为考察她是否安分。
这日，太后又在慈宁宫翻看格物院的账本。看着上面罗列的精铁二百斤、石墨十斤、水晶坯料五块…她揉了揉眉心。
“皇帝近日，可还安分？”她似随意地问常公公。
“回娘娘，陛下终日读书习字，偶尔画些农具水利图样，甚是安闲。”常公公躬身道，“格物院诸事，亦按娘娘旨意而行，未见逾越。”
太后沉默片刻，道：“那些番邦书籍，尤其是涉及炼金、星占的，要严加看管，非经允许，不得予人。特别是…那个林姓女子。”
“奴才明白。”
“告诉皇帝，”太后顿了顿，“他画的那些水车纺机，很好。若真于民生有益，内帑可再拨些银子。”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
林枫收到太后嘉许和拨款的讯息时，只是笑了笑。他让永福代他谢恩，并恳请将这笔银子用于刊印《农政全书》并加绘新式农具图解，颁行州县。
他将太后的恩典，转化成了推广技术理念的机会。
夜幕降临，林枫在西苑的书房里，就着烛光，在一张绘制水利图的绢帛角落，用极细的墨线，勾画着一套复杂的齿轮传动结构——那是他设想中，用于未来某型大型机械的减速器。
窗外，是囚禁他的高墙。窗内，他的思想己穿透时空，落在了未来工业革命的蓝图之上。
格物院成了他的盾，也是他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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