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液的苦涩在喉间久久不散，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正随着汤汁的消化，缓慢地浸润着凌飞羽近乎枯竭的西肢百骸。这不是系统能量那种冰冷而高效的注入，而是身体自身机能被食物和药物唤醒后，产生的、属于凡人范畴的、笨拙而坚韧的恢复力。
赵刚昨夜的话语，如同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投入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后，最终沉入心底，成为了一个清晰而沉重的坐标。“信任是相互的”、“健康地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这些词语反复回响，与系统沉寂后的虚无感、自身暴露后的恐惧感，激烈地碰撞、交织。
他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被动的、依赖外挂的“幸运儿”或“怪物”存在。他必须找到除了那冰冷系统之外，自己在这个时代立足的根基。
天色微亮，棚屋外传来吴老锤指挥徒弟们生火、准备新一天铸造工作的熟悉声响，间或夹杂着王铁柱因嗓子沙哑而略显怪异的催促声。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凌飞羽从自我怀疑的泥沼中一点点拉扯出来。
他挣扎着，用那双依旧颤抖无力的手，撑起虚弱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但他坚持着，目光投向角落里堆放的那些，属于“凌飞羽”这个“人”，而非“系统宿主”的资产。
那几张画着“飞羽弹”改良图纸的、带着染料斑点的粗糙黄纸，被王铁柱细心整理过，平整地放在一个木盒里。旁边是吴老锤按照图纸，用简陋工具打磨出来的、几个己经冷却定型的铸铁弹体毛坯，表面还带着手工铸造特有的粗糙纹理和细微气孔。更远处，是研磨好的硫磺粉、提纯的硝石结晶，以及混合均匀的黑火药基料。
这些，是知识的产物，是集体劳动的结晶，是即便没有系统，也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力量。
“柱子”凌飞羽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透着一股之前没有的坚定。
守在门口打盹的王铁柱一个激灵，连忙凑过来：“凌大哥！你醒了？要喝水吗？还是”
“扶我去那边。”凌飞羽指了指堆放材料和半成品的工作台。
王铁柱愣了一下，看着凌飞羽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虚汗涔涔的额头，犹豫道：“凌大哥，政委吩咐了，让你必须好好休息”。
“只是看看。”凌飞羽打断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动手。”
王铁柱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步步挪到工作台旁。每走一步，凌飞羽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适应这种虚弱，感受着脚下大地的真实。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铸铁弹体毛坯上。脑海中，不再是系统首接灌输的、冰冷精确的数据流，而是之前兑换的【初级金属冶炼要点】和【“边区造”手榴弹改良图纸】被强行烙印下来后，属于他自己的理解和记忆。虽然不如系统首接调用那般清晰便捷，却更加深刻，仿佛真正成为了他知识体系的一部分。
“吴师傅”凌飞羽看向正在调整鼓风机的吴老锤，“这批毛坯浇口和冒口的位置，还可以再优化一点。浇口太集中，容易在弹体尾部形成缩孔下次试试分散浇注，或者把冒口加高一点”。
吴老锤闻言，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一个弹体毛坯，仔细看了看尾部，又回想了一下浇铸时的情景，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对啊！俺说怎么老觉得这尾巴有点‘糠’！凌同志，您这一说，俺就明白了！是这个理儿！”
凌飞羽微微点头，又指向堆放的火药原料：“硫磺粉的细度差不多了。但木炭我们用的杂木炭，硬度不够，燃烧速率不稳定。最好能固定几种硬木，比如枣木、核桃木，统一烧制方法和闷烧时间，尽量让木炭的品质保持一致。”
这些细节，在拥有系统时，他或许会忽略，或者首接让系统优化。但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脑海中的知识，结合观察到的实际情况，一点一滴地提出改进。这个过程很慢，很耗费心神，但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是他自己在思考，在解决问题。
吴老锤和王铁柱，以及其他几个“飞羽小组”的成员，都围拢过来，认真地听着。他们看向凌飞羽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敬畏，更多了几分信服。这种信服，不再仅仅源于他那些“邪乎”的表现，而是源于他此刻展现出的、实实在在的、能够指导他们提升工艺的“本事”。
凌飞羽沉浸在这种缓慢而具体的思考中，暂时忘却了系统的沉寂和身份的危机。他拿起一块木炭，在废纸上吃力地画着浇注系统的改进草图，与吴老锤讨论着模具的排气问题，又让王铁柱去记录不同批次木炭的燃烧实验数据……
他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个脚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蹒跚前行。身体的虚弱让他精神难以长时间集中，往往说上几句话，画上几笔，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铁柱看得心疼，几次想劝他休息，都被凌飞羽用眼神制止。
“我没事慢慢来。”他对自己说，也是对周围的人说。
就在这时，棚屋的门帘被掀开，李云龙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他先是看了一眼围在一起讨论的众人，然后目光落在了被搀扶着、脸色苍白却眼神专注的凌飞羽身上。
“嘿！你小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烽火战魂：从苍云岭到长津湖 能下地了？”李云龙的大嗓门依旧，但语气里少了往日的咋呼，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审视。他几步走过来，无视凌飞羽的虚弱，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想拍他的肩膀，但在即将落下时，硬生生停住了，转而挠了挠自己的头皮。
“团长。”凌飞羽想站起来，被李云龙按住了。
“坐着坐着！别整那些虚的！”李云龙摆摆手，目光扫过工作台上的弹体毛坯和图纸，又看向凌飞羽，“怎么样？死不了吧？”
“报告团长，死不了。”凌飞羽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死不了就好！”李云龙哼了一声，随即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老子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你弄出来的那什么‘飞羽弹’，前些天在阻击一股流窜的鬼子时，派上了用场！好家伙！一炸一片！比咱们以前那‘边区造’强到天上去了！战士们都说好！狗日的小鬼子，以后有他们好受的！”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凌飞羽精神一振。他付出的代价，他带来的知识，真的在战场上发挥了作用，保护了战士，杀伤了敌人！这种成就感，远比系统提示的“能量+XX”更加真实，更加滚烫。
“不过”李云龙话锋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产量还是太低！吴老锤他们拼了老命，一天也就能捣鼓出十几个合格的弹体。这哪够咱们独立团塞牙缝的？你小子赶紧好利索了，给老子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产量提上去！需要啥，跟老子说！老子去抢，呃，去搞！”
凌飞羽看着李云龙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提升产量，涉及原料、工艺、人手、工具，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在没有系统辅助的情况下，仅凭他半吊子的现代知识和根据地极其有限的条件，难度可想而知。
但他没有退缩，迎着李云龙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团长。我会想办法。”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李云龙满意地拍了拍大腿，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养伤，别逞强”，便风风火火地走了，仿佛只是顺路过来确认一下他这“宝贝”还活着，并且还能继续“下金蛋”。
李云龙的来访，像一阵风，吹散了凌飞羽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他不能再躺在“伤病员”的身份上自怨自艾。他必须尽快恢复，必须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真正为这支队伍做出可持续的贡献。这不仅仅是为了获取信任，更是为了，赎罪？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说不清，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接下来的日子，凌飞羽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态度，逼迫自己进行康复。他忍着眩晕和虚弱，每天增加一点活动量，从被人搀扶着在棚屋里走动，到后来可以自己扶着墙慢慢移动。他强迫自己进食那些粗糙但能提供能量的食物，即使味同嚼蜡。他利用一切清醒的时间，在脑海中反复梳理那些被烙印的知识，思考着改进工艺、提升产量的每一个可能环节。
他不再试图去“感应”系统，而是将全部精神投入到眼前具体而微的事务中。他与吴老锤反复试验新的浇注方案，记录每一次的成功与失败；他指导王铁柱建立简单的原料品质记录，试图找到规律；他甚至开始回忆更基础的化工原理，思考能否利用被服厂现有的条件，尝试土法提纯其他可能用到的矿物……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充满了挫败感。一次简单的站立过久，就可能让他眼前发黑，瘫倒在地。一个复杂的工艺推导，就可能耗尽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精神力，引发剧烈的头痛。
但每一次小小的进步——比如一个新的模具设计方案减少了废品率，比如找到了某种本地易得的硬木替代品——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这种喜悦，与系统完成任务、获得奖励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它更微弱，却更持久，更真实地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灵魂。
赵刚偶尔会来，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他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看着凌飞羽如何与吴老锤讨论技术细节，如何吃力地记录数据，如何在疲惫不堪时依旧强撑着不肯休息。他的目光依旧锐利，但其中审视的意味，似乎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与思索的东西所取代。
他没有再追问任何关于“能力”或“代价”的问题，只是有时会带来一些缴获的、与军工相关的零星物品——一本残缺的日文技术手册，几件样式古怪的工具，甚至是一小包标记不明的化学试剂——不动声色地放在凌飞羽触手可及的地方。
凌飞羽明白，这既是提供帮助，也是一种无声的测试。测试他在没有“超自然能力”加持下，真正的知识底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坦然接受了这些“测试”。利用那本残缺的日文手册，他结合自己的知识，印证并优化了木柄的防潮处理工艺。对那些古怪的工具，他反复琢磨，改造出了一件用于压实火药的专用器具。至于那包化学试剂，他暂时无法完全识别，但小心地收藏起来，或许未来能用上。
时间，就在这种专注的、近乎忘我的康复与工作中，悄然流逝。冬日的阳光透过棚屋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斑，映照着他日渐恢复些血色的脸庞，和那双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
系统的界面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能量的刻度固执地停留在零点。但凌飞羽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这具虚弱的身躯里，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如同那些在严寒中默默积蓄力量的种子，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却至关重要的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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