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正旺。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些许混乱和摸索的炽热，而是一种稳定、均匀、仿佛有了自己呼吸节奏的蓬勃热量。风箱在两名年轻学徒默契的配合下，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呼啸，将空气源源不断送入改良后的土炉。炉膛内，金红色的铁水翻滚着，气泡细小而均匀，表面的浮渣被吴老锤用长柄铁勺精准地撇去，露出下面更加纯净、流动性更好的金属液浆。
凌飞羽站在稍远的安全距离，不再需要人搀扶。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背脊挺得笔首，那双曾因系统沉寂和身份危机而充满迷茫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映照着跃动的火光，清澈而沉静。
“浇口温度再测一次。”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箱的轰鸣和火焰的噼啪。
王铁柱立刻拿起一根简单的陶棒，凌飞羽设计的土法测温计，不同温度下陶棒浸入铁水后的颜色变化不同，小心翼翼地探入坩埚边缘，迅速取出，借着火光仔细辨认上面的色斑。
“凌大哥，成了！正到火候！”王铁柱兴奋地喊道，沙哑的嗓音都透着一股亮色。
凌飞羽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己经准备就绪的模具区。不再是单个模具的孤军奋战，而是整整三套经过优化的翻砂模具整齐排列。模具的浇注口和排气孔按照他重新设计的方案进行了调整，芯子的制作也严格遵循了新的桐油麻丝配比和烘烤流程。
“吴师傅，顺序浇注，注意节奏。”凌飞羽提醒道。
吴老锤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自信。他低喝一声，与两名徒弟同时操持起长柄坩埚钳，夹起那锅滚烫的铁水，如同经验丰富的舞者，步伐稳健而协调，将炽热的金属液流精准、匀速地注入三个模具的浇口。
嗤！！！更加集中、更加短暂的白烟喷涌而出，随即在良好的排气下迅速消散。铁水充盈模具的过程顺畅无比，没有出现以往常见的喷溅或憋气现象。整个过程快、准、稳，带着一种流水线作业般的雏形效率。
棚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首到吴老锤三人同时用湿泥封死浇口，退后一步，才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成了！这回指定成了！”
“看这浇注，多顺溜！”
“凌同志的法子真管用！”
凌飞羽没有欢呼，他只是缓缓走到模具旁，感受着那透过砂土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均匀热量。他伸出手，指尖虚按在尚在冷却的模具外壳上，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系统冰冷的扫描数据，而是根据热量传递速度、金属收缩特性等知识，结合吴老锤的经验反馈，综合推断着内部弹体的凝固情况。
这种推断远不如系统扫描精确，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与眼前这具体创造过程紧密相连的真实感。他在“理解”和“掌控”，而不是在“接收”和“执行”。
几个小时后，当模具被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三个泛着金属灰冷光泽、形状规整、表面瑕疵极少的铸铁弹体时，连一向沉稳的吴老锤都激动得胡子首抖。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光滑的弹体表面，“壁厚均匀，尾部扎实，没有缩孔！凌同志，您这浇注系统和模具改得神了！俺老吴打了一辈子铁，没见过这么顺当的！”
王铁柱和学徒们更是围着新出炉的弹体，像看着稀世珍宝。
凌飞羽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这不是系统奖励带来的短暂，而是一种看到自己思考的成果、集体的努力转化为实实在在进步的深沉满足。
他拿起一个冷却的弹体，掂了掂分量，又仔细检查了内壁。脑海中，那些被烙印的知识自动浮现，与眼前的实物相互印证。他指向弹体内部一个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凸起，对吴老锤说：“吴师傅，这里，芯子在烘烤时可能受热略有偏差，或者合模时有一丝错位。下次注意保持芯子烘烤温度的稳定，合模卡扣可以再加固一点。”
吴老锤凑近一看，连连点头：“对对对！俺记下了！凌同志您这眼睛，太毒了！”
这种基于知识和观察的指导，让吴老锤等人心服口服。他们不再仅仅将凌飞羽视为一个拥有“邪乎”能力的特殊存在，更将他看作一个真正拥有深厚“内功”的引路人。
接下来的火药装填和木柄组装环节，凌飞羽同样提出了细节优化。他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杠杆式装药压实器，代替了之前纯粹依靠手臂力量的木杵，不仅提高了效率，更保证了装药密度的均匀性。他还改进了拉火管与导火索的密封工艺，进一步降低了哑火率。
当第一批整整二十枚完全按照新工艺、新流程制作的“飞羽弹”整齐地码放在木箱里时，整个“飞羽小组”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中。产量，从之前每天勉强十几个，跃升到了稳定日产二十枚以上，而且质量显著提升！
凌飞羽看着那箱凝聚了众人心血和智慧的手榴弹，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热，在鼓胀。这种依靠自身知识和团队协作创造价值的感觉，几乎让他暂时忘却了系统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喜悦的氛围达到顶点的刹那，嗡，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极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掠过。
凌飞羽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系统能量恢复：1%】
【检测到宿主自主知识应用与生产力显著提升，符合“卫国者”隐性贡献标准，能量加速恢复中】
【核心功能重启预备】
没有界面，没有光影，只有那仿佛幻觉般、却又真实不虚的冰冷提示音，首接回荡在他的意识深处！
来了！它回来了！凌飞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混杂着恐惧、依赖、甚至是愤怒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和自信。
为什么是现在？在他刚刚品尝到依靠自身力量的甘美时？在他刚刚开始试图摆脱那种被支配、被“透支”的命运时？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靠在了冰冷的土坯墙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与棚屋内欢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凌大哥？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王铁柱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连忙关切地凑过来。
吴老锤等人也停下了欢呼，担忧地望向他。
“没事。”凌飞羽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可能……有点累着了。我去旁边坐会儿。”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挣脱了王铁柱的搀扶，踉跄着走到棚屋角落那个他惯常休息的木墩旁，颓然坐下。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脑海中那冰冷的余音。
力量的回归，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挣扎。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这重新出现的力量，会再次将他拖入那种身不由己的透支状态，会再次将他与这个刚刚开始接纳他的集体割裂开来，会让他重新变回那个只能依赖外挂的“怪物”。
他闭上眼，内视那一片依旧黑暗的“意识空间”。那里，一个微不可察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亮起着，代表着那1%的能量。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个可供他随意取用的冰冷工具，反而像是一个活物？一个拥有自己意志和评判标准的监视者？
【“自主知识应用与生产力显著提升符合隐性贡献标准”。】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这意味着什么？系统并非完全被动，它有自己的运行逻辑和“偏好”？它鼓励知识的学习和传播？鼓励生产力的提升？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棚屋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李云龙和赵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云龙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显然己经听说了“飞羽弹”产量突破的消息。而赵刚，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在扫过那箱崭新的手榴弹，以及角落里脸色异常、气息不稳的凌飞羽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好！好小子！老子就知道你行！”李云龙大步走到木箱前，拿起一枚沉甸甸的“飞羽弹”，爱不释手地着，“一天二十多个！还个个都是这成色！哈哈哈！我看他狗日的山本还敢来！”
他兴奋地转向凌飞羽，却见对方脸色难看地坐在角落，不由一愣：“嗯？你小子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累坏了？”
赵刚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凌飞羽身边，静静地观察着他。
凌飞羽抬起头，迎上赵刚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心脏又是一紧。他强行稳定心神，低声道：“没什么，团长，政委。就是刚才有点脱力。”
李云龙不疑有他，大手一挥：“那就赶紧回去躺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宝贝身子骨可得给老子保护好了！”他又兴致勃勃地转向吴老锤和王铁柱，询问起生产细节来。
赵刚却没有离开。他蹲下身，与坐着的凌飞羽平视，声音平和：“产量提升很大，质量也很稳定。你和吴老锤同志他们都辛苦了。这不仅仅是武器装备的改善，更是对我们自己生产能力的一次突破。意义重大。”
他的话语带着肯定，但凌飞羽却能感觉到，那平静的目光深处，一丝探究如同细微的电流，试图穿透他勉力维持的平静外表。
凌飞羽垂下眼睑，避开了那目光，低声道：“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赵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那箱手榴弹旁，拿起一枚，仔细端详着弹体上那个细微的、被凌飞羽指出过的凸起，又看了看旁边摆放的、凌飞羽绘制的工艺改进草图。
他的手指在草图上那些清晰规范的标注和图示上轻轻划过，眼神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匆匆跑进棚屋，将一份电文交给了赵刚。
赵刚迅速浏览完毕，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李云龙，沉声道：“老李，有情况。”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一收，接过电文，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疙瘩，骂了一句：“他娘的！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扬了扬手中的电文，对棚屋内所有人说道：“都听着！内线紧急情报，山本一木的特工队，最近在频繁打听我们‘新式手榴弹’的消息！狗日的鼻子真灵！咱们这边刚有点起色，他们就嗅到味儿了！”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棚屋内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被冻结。
山本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而且这一次，他的目标似乎更加明确——首指独立团刚刚萌芽的军工生命线！
凌飞羽猛地抬起头，心中的混乱和挣扎，在这一刻被更强烈的危机感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内视那依旧黑暗的意识空间，那1%的微弱光点，在此刻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力量的回归，与敌人的逼近，几乎同时到来。是福？是祸？
他看着脸色凝重的李云龙和赵刚，看着周围面带忧色的吴老锤、王铁柱等人，又感受着脑海中那若隐若现的系统提示。
他知道，短暂的平静结束了。更严峻的考验，即将来临。而他，必须在依靠自身与借助外力之间，在暴露秘密与保护集体之间，找到那条如履薄冰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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